说话间,跟在他身边的小童子抱着果篮快步跑上前。 “姑娘要吃果子吗?今日刚摘的,葡萄青果甜桃儿……都洗净了,鲜着呢。”那小童子生得张福相,圆溜溜的眼总含笑,走路时一对羊角辫摇来晃去,极讨人欢心。 跟在月楚临身边的童子多,但奚昭对她最有好感。 眼下见着她,紧绷的心弦也松缓几分。 “你吃了吗?”她躬身去摸小童子的脑袋。 “吃啦!边摘边吃的,就怕鲜果落了地。”小童子笑得两眼弯弯,拿起枚青果递给她,“姑娘尝尝吧,看咱俩谁吃到的果子甜。” 奚昭接过果子,咬了口。 “是甜得很——下回也带我去摘,好么?” 小童连连点头,又说:“姑娘,我先把果子送进去?” 话落,便拎着果篮子进屋去了。 和小童子打趣两句,奚昭心觉畅快许多。 本来还不想和月楚临多聊,这会儿也愿意开口了,让他进屋再说。 在前厅坐定,月楚临温声开口:“昭昭,太崖道君今日找我,与我说起了一件事。” 奚昭心觉不安。 太崖找他,他却要把这事说给她听。 那多半是与她有关了。 她问:“什么事?” 月楚临开门见山道:“他说想带你出府玩一趟。” 奚昭:“……” 哦。 好你个太崖。 原来这就是带她出府的办法。 求的就是一个有话直说是吧! 她只当不知道,反问:“道君为何要带我出府?我跟他又不熟,来往也不多。” 月楚临语气平和:“昭昭许不知道,我与他自幼便相识,百年前在同一学宫求学,算是师出同门。” 奚昭:“真的吗?之前没听大哥说过。” 其实她都知道。 蔺岐早就和她讲过。 “我和他幼时常起争执,年岁一长,又觉性情相合,来往也渐多。只不过后来有了些误会,百多年没见过面。直到师尊离世,才又互通书信。虽这多年从未联系,但太崖脾性和当日没什么分别,仍是副热心肠。” 月楚临缓慢说道,几乎将他和太崖的关系摆在明处。 “他与我说,你身体虽好了许多,瘴毒也除得干净。但长时间待在府里,难免心情郁结。又思及我平日里没什么空闲,便想着替我带你出去逛逛。” 和他说话,奚昭恨不得长出八百个心眼子。 光这么几句,她就将他的话在脑子里翻译了一遍—— 他和太崖是旧时,可顶多算个昔日同窗。中间百多年都没联系过,早不熟了。 现在他俩的师父已经离世,剩下的一点儿同门情谊也断得差不多了,且都用在了留他师徒俩住在月府这事上。 而太崖想带她出府,纯粹是善心发了没处使,多管闲事。 奚昭面上不显,只问:“那大哥是如何回他的?” 月楚临轻笑:“他要带你出府,自是以你的意见为主。今日找你,正是想问明白你的意思,如此也才好答复他。” 奚昭打量着他的神情。 他模样生得好,不似月郤那般张扬,又比月问星多了些沉稳。任谁来瞧,都是光风霁月的世家子弟。 就是因着这张脸,当日他父母离世后,月家旁系才没把他当成什么威胁,毫无忌惮地显出野心。 最后却接连死在他手中。 她不露声色道:“太崖道君应是惦念往日情分,心里才想着兄长身边的人。不过我和他到底不熟,便是同他出去,也总觉得拘束,玩不自在——大哥,不若你找个由子帮我推拒了吧?” 月楚临道:“也好。那日太阴城里百鬼千妖,对你而言太过危险。” 奚昭早猜到他不想她出去。 哪怕她说去,估摸也有劝她不去的八百句话在后头跟着。 她不愿再聊此事,转而问:“大哥,我倒是好奇另一件事——太阴城里人族虽不多,可也还是有。倘若百鬼千妖在大街上逛,那他们是化成人模样,还是变回原身?” 月楚临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说:“人族平日里见不到鬼祟,便是不化身成人,也不会惊着他们。” “那妖呢?” “自以他们的意愿为主。”月楚临稍顿,“但大多数妖族更喜化作人形。” “哦……”奚昭只当是在听什么诡谈趣事,又问,“妖的人形稳定么?要是不清楚底细的撞着妖了,犯了忌讳,逼得他们化出原形,岂不是会被惊着。” 月楚临道:“修为高,自然更稳定。但妖也并非什么都不怕,若遇着天敌,难免被惊得妖息乱走,化出原形。” “比方说?” 月楚临方才和她聊起太崖,这会儿潜意识里也还惦记着此事,便不由拿他举了例:“譬如蛇怕雄黄凤仙一类,鸟雀怕野禽。妖蛇吃了雄黄,鸟雀被天敌追逐,都有可能化得原模样。” 奚昭点点头,但好似只是随口一问,转眼就丢了兴趣。 她又聊起上回在观月楼的事,提到蓬夫子,简直压不住恼气。 月楚临静静听着她讲,偶尔答上一两句,并不多说。 没过多久,他便说还有事要处理,得走了。 回去的路上,远远瞧见蔺岐。 蔺岐也看见他,手中原拿了什么东西,眨眼间便放进了袖中。 月楚临没大看清,倒是身边的小童子不知为何惊呼一声。 这路仅往奚昭院子里去,两人遇着,他先开了口:“蔺道长,可是要去找昭昭?” 蔺岐颔首。 “不知找她何事?”月楚临笑道,“虽占了个兄长的名头,但她少与我说话,难得见她和什么人交好。” 蔺岐稍作忖度,最后带着试探的心思道:“之前误伤了奚昭姑娘,虽已痊愈,也当看望一番。” 月楚临的笑意敛去几分,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原是这样。”他让出路,“蔺道长慢走。” 蔺岐应好。 又行了一段路,跟在月楚临身后的小童子犹疑开口:“公子,要不要去请医师,给姑娘看看?” “既已痊愈了,何须再请医师来。”月楚临垂下眼帘,“你去阿郤那儿走一趟,让他来找我。” - 书房。 月郤快步走进,却没像往日那样大喇喇坐在椅上,而是站在门口。 “大哥,找我何事?” 月楚临正在处理簿册,头也未抬:“你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怎的?” “奚昭受伤一事,你知晓么?” 月郤反应过来,却道:“都是好几天前的事了,也没多大伤,用不着担心。” “嗯。”月楚临沉默一阵,忽问,“阿郤,这事为何没告诉为兄?” “就……也并非事事要说罢。”月郤明显不想聊这茬,转而道,“大哥,我想接管寒岭一带。” 月楚临住笔,终于抬头看他。 “如何想到了寒岭?” “那处不是让分家的人管着了么,到底不放心。而且……”月郤别开视线,神情不大自在,声音也低了许多,“就……我……我之前和绥绥提起过,她好似对寒岭那块儿也感兴趣。要是接手了岭山派,还能和她一起去。” 月楚临却笑:“你想去岭山派,缘何还要带她?” 月郤移回灼灼目光,道:“我喜欢绥绥,想与她成婚。” 月楚临维持着笑面,却问:“阿郤,你说什么?” 月郤没从兄长脸上瞧出异色,顿时放了心。 上回都已被他看出他喜欢奚昭,便也不用瞒着了。 他直言:“兄长尽可放心,定不会耽误要事——她要愿意,等兄长你的事办完了,我再带她走。” 他原还想耐心等一段时间的,毕竟眼下有其他要事。 但那日在宁远小筑撞着她和蔺岐,他便忍不住了。 要早些与她说,让她知晓他的心意。这念头一起,就再难压下。 月楚临面上不变,手却轻抖了番,洒下几滴墨水。 他放了笔,沉默一阵才问:“此事奚昭知道?” “还没和她说,都是大哥你,突然让人叫我过来。”月郤说,“我本来要去找她,还在想该从哪儿寻些月映子来。结果花没找着,就被你给喊过来了。” 这算是妖族习俗。 与心上人表明心意时,要携花而去,也好显示诚意。 至于挑什么花,在他心底月映子再合适不过。 从月影中生出的花,形如冰雾,模样剔透,又长开不谢。模样漂亮,寓意也好。 他话音刚落,方才去喊他的小童子就大喘着气跑回来了。 她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间只听见他后半句,进门便脆生生道:“二公子要找月映子?” “是,”月郤挑眉看她,“你莫不是知道何处有?” 月映子极其稀有,很难找见。往常月府里养了两株,今年却没开。 “方才不就看见了。”小童子擦了擦额上热汗,仰起脑袋看向月楚临,“大公子应也瞧见了呢——刚刚遇见的蔺道长手里就拿了一束,这道长也好玩儿,月映子是稀奇难见,可未免也太宝贝了些。见着我和大公子,就把月映子藏袖子里去了,生怕咱们会抢似的——二公子,你要不去问问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第40章 奚昭揪下颗葡萄, 丢进嘴里。 眼下葡萄还没到正熟的时候,略有点儿酸,却好吃。 视线一转, 落在方才递给月楚临的茶盏上。 茶水没喝。 甚而连杯子都没碰。 月楚临心细如发, 修炼到那境界本就不用吃喝什么, 在外更是何物都不入口, 能不碰的东西也不会碰。 又或者只是单纯不喜她给的东西? 奚昭想不明白, 也不愿将心思浪费在这等子事上,索性抛之脑后。 才吃两口葡萄, 蔺岐就来了。 松竹似的立在门外, 客气问她能不能进来。 奚昭也猜不透这人整天在想什么。 之前他要找她, 说来就来了。 而这回, 却是昨天就提前递了拜帖。拜帖写得正式, 不相干的话扯了一大推, 才问她今日有没有空。 搞得那么正式, 怪不习惯的。 她点点头, 又问:“小道长,你来的路上有撞上我大哥吗?” “遇着了。”蔺岐迟疑片刻,“月公子似乎并不知晓你被蛇咬伤一事。” 他方才有意试探, 而月楚临神情没变,却还是能瞧出几分端倪——他对奚昭被太崖的蛇咬伤一事, 并不知情。 奚昭下意识摸了下后颈。 蛇毒一清,那伤口也好得快。几天下来, 什么痕迹都没留。 而月楚临若不知晓此事, 也就是说, 月郤没把这事儿告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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