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郤犹豫着说:“之后再带你去。” 奚昭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 眼下她越发确定,月楚临定然对他有所隐瞒。 她问:“是不是大哥不答应?” 月郤怔住:“关大哥什么事?” 奚昭一手托脸,不露声色地往他心底埋了根刺:“自然跟大哥有关——你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不都以他为准么?定是他说岭山派不安全,不叫你带我去。” 月郤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 好似的确这样。 长兄如父。 月楚临便像是他的掌舵人般,自小就帮他定夺着该往何处走。 可若…… 可若他引去的方向,并非通往无垠的天,而是荒草不生的死地呢? 他该佯作不知,还是要亲自砍断那只掌舵的手。 脑中陡然生出这念头,月郤只觉心惊。 见他陡然露出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奚昭唤他:“阿兄?” 月郤回神,忽瞧见她的唇。 说不上哪不对劲,可又觉得好像和平时不大一样。 他疑道:“你的……” “怎么了?” 月郤顿了半晌,摇头:“没什么。” 应是心中忧虑所致。 他起身,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这几日照顾好自己,过两天我就回来。” - 往后的几天里,月郤不在,奚昭便专心找着使太崖化形的法子。 但什么药她都想过,无论雄黄还是毒药,对他都没用处。而且有了上回的教训,从她手里递过去的东西,他愣是碰都不碰,更别说吃了。 至于些符箓宝器,对他似也没用。 她试过找蔺岐要了两张辟邪符,打算趁夜里贴太崖头上。 不过被逮了个正着。 也不怪她,谁能想到这人晚上只闭眼不睡觉的?! 她刚溜进房里,一边膝盖才抵在床边上,他就睁开眼了。 跟条蛇似的懒懒散散地躺在床上,一手撑脸,笑眯眯看着她,嘴上道:“不成想奚姑娘对这事竟如此上心,日夜不分,心里有主意了,大晚上的也要跑来试一试。” …… 这人怎么这样啊,白天可劲儿睡,夜里就只闭目养神是吧。 从头到尾,处处是怪癖。 最后不仅抓着她了,还当着她的面,将那符箓往自个儿额心处一贴。 还要问一句:“这符画得不错,我想着可以将耳上的坠子取了,换成两张符戴着——奚姑娘觉得如何?” 看着他和僵尸贴符差不多的模样,她一把扯下符,只道:“道长不如再等等,等我剜下两片蛇鳞来,制成耳坠子了送你。” 太崖却笑:“那就劳烦奚姑娘多剜两片,替自己也打一对。” 在她走前,他又问:“不知奚姑娘送的香囊,何时能到我手里?” 奚昭笑两声:“道君且等着吧。” 过后又平和了两天。 两人再见面,便是鬼王出巡当晚。 对太崖说的带她出府一事,奚昭本来没抱多大希望。 他都跑月楚临跟前问能不能带她出府了,还指望他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但暮色刚起,太崖就来了她的院子。 “将这药吃了,再出府。”他伸出手,掌心里是一个白玉瓷瓶。 奚昭没碰,只问:“这是什么药?” “算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太崖垂眸笑道,“这药能暂时压制妖气流转,最大程度上减小禁制对你的影响。不过就算吃了,也还是会有些不适。譬如头疼乏力,倒也正常。” 奚昭将信将疑:“要不道君……先吃一颗?” 太崖低笑出声。 “早该想到,奚姑娘对我疑心不减。所幸这药专用来对付禁制,对我倒没多大影响。”他指腹一拨,将瓶口对准奚昭,“替我挑一颗?” 奚昭接过瓶子,晃了晃,然后取出一枚。 本想放在他的掌心里,又怕他使什么花招,便招了招手道:“你低一下脑袋。” 太崖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照做。 奚昭捏着那枚丹药,挨着了他的唇。 唇上压着一点温热,太崖稍怔。 “张嘴啊。”奚昭催促。 他垂下眼帘,稍张了嘴。 那枚丹药便被她用手一抵,喂进了嘴里。 喂完不说,还眼巴巴地盯着他问:“吃了吗?” 太崖直起腰身,双手拢在袖里。而后张开嘴,从中伸出条细长的蛇信子,扫了一转,再才慢吞吞将蛇信子收了回去。 表示他已经把那药吞下去了,没压在舌底下。 等蛇信子变回了舌头,他笑着问:“这样可作数?” 瞥见那转瞬即逝的蛇瞳,奚昭沉默点头。 怎么说。 这人瞧起来总风骚得很。 太崖:“既然作数,那便随我出府罢。” “等等——”奚昭忽想到什么,“方才你都吐出蛇信子了,能算是化形了吗?” “奚姑娘未免想得太好,连鳞片都不见一枚,怎能算?” 话落,太崖手作剑指,压在她额心处。 一点黑色的气息从指腹溢出。 随即,她的面容就开始发生变化。不过片刻,五官就已变得大不相同。 借着地面的一滩水洼,奚昭隐约瞥见张陌生面孔。 她捏了下,又问:“身形要不要也改变一下?” 那些话本里不都常写么,仅靠着背影就认出谁了。 太崖又笑:“奚姑娘,我们不过是出去逛一趟,又非做贼。” 也是。 奚昭道:“走罢,再晚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太崖走了两步,余光忽瞥见她腰间的布袋子动了两下——似是装着什么东西。 但仅扫了眼,他便收回视线。 他只是要带她出府,其他的概与他不相干。 不过…… 他忽停下,提起另一事:“奚姑娘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奚昭的心早就飞到府外了,问他:“什么日子?” 出府快乐日吗? “方才还记得,这会儿怎又忘得干净。鬼王出巡——也是赌约的最后一天。”太崖稍顿,笑道,“若明日太阳升起前,奚姑娘还没使我化出原形,便只能请奚姑娘按照赌约所说,离玉衡越远越好。”
第46章 两人从偏僻小径一路往外走, 路上,奚昭问道:“小道长呢?知晓你出来这事儿吗?” 太崖:“他在温习符书,不过出去一趟, 还不至于告诉他。” 奚昭点点头。 这等场合外头人太多, 蔺岐肯定不会去。 却又奇怪:“你俩不是都在被追杀吗, 道君这般在外头乱逛, 就不怕被发现?” 太崖笑而不语。 奚昭登时反应过来。 “你在赤乌境用的假身份, 还是现下易了容?”她翻过腕,指了指自己的脸, “——就像我现在这样。” 太崖道:“现下的脸, 自是为真。” 言外之意, 就是他在赤乌境时果真用了假身份。 也是。 这人看着随心所欲的, 其实行事谨慎得很。 奚昭放了心。 她可不想跟他一块儿体验被追杀的滋味。 说话间, 两人已走到围墙跟前。 太崖朝她伸出了手。 视线落在他的掌心上, 奚昭突然想起上回, 他把她和月郤从太阴城带回府那事。 一手拎着月郤, 另一条胳膊则捞着她。头昏脑涨地颠了一路不说,手臂勒在肚子上,险些叫她吐出来。 要再来上这么一回, 能出府也没心思玩了。 奚昭心有余悸地摇头。 “道君,”她把他的手压下去, “要不你还是背我吧。” 至少不勒肚子。 太崖调侃:“要知道这样,早该把玉衡带着。不过易个容的功夫, 也能多个帮手。” 话虽这样说, 他还是一步走到了奚昭面前, 半蹲下了身。 奚昭往他背上一趴,两条胳膊搭在肩上。 刚抱稳, 她便感觉一阵失重——太崖轻巧一跃,带着她跳到了围墙之上。 跃下月府围墙的瞬间,奚昭只觉一股无形的威压从四面八方扑涌而来。 她好似掉进了水里,最开始是心慌耳鸣,喘不过气。而离月府越远,那股窒息感就越发强烈。 还有头疼。 像是有人举着锤子,使劲儿砸她的脑袋一样。 “太崖……”她艰难吐出几字,“你坑我是吧。” 这叫“有些不适”? 太崖:“我提前便和奚姑娘打过招呼,如何算得坑蒙拐骗?” 奚昭闭着眼,没应声儿。 还好不适来得快,去得也快。 没过多久,就只有脑袋隐隐作痛了。 她往上扒了点儿,死死箍住太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颈侧。 太崖被她箍得喘不过气,心底不恼,反而低低笑出声:“奚姑娘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么?” 奚昭:“你才知道?” 话落,手上还特意使了劲儿,勒得他稍扬起颈子。 太崖闷哼出声。 随后停在了一株树的最高处,侧眸扫她一眼。 “奚姑娘不如去找条绳子,拴在这树上,再往我脖子上一套,还省得你出力。”因着勒得紧,嗓子都已有些哑了。 奚昭沉默一阵,忽说:“你癖好挺多的,见多识广就是不一样。” 太崖呼吸稍滞。 半晌才道:“奚姑娘真是不肯落半点下风。” 他不动了,奚昭便转而往树下望去。 他俩所在的这棵树离主街很近,但有枝叶遮掩,又是黑夜,倒极为隐蔽。 与树上的静谧不同,主街此时正热闹得很。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扮成鬼神的队伍正从大街上穿过,队伍之长,一眼竟望不着尽头。 最前面的人群都拿着白惨惨的招魂幡,再往前,有两队并行,一者骑马,另一者则是辆马车。 那骑马的青年瞧着面生,奚昭只瞟了眼,就又将视线移向旁边的马车。 马车旁边跟了一人,虽离得远,可仅凭着那竹竿身影和僵硬走姿,她也认出了那人是蓬昀。 既然有蓬昀跟着,马车里坐着的人多半就是薛知蕴了。 那…… “最前头骑马的人是知蕴的六哥?”奚昭问。 她还没见过,但太崖之前赴过宴,理应认得。 太崖:“是他。” 奚昭还想看看他长何模样,就不知从何处起了股阴风。 霎时间,原还有些许光亮的天变得黑沉沉的,黑云翻滚,狂风乱作。 那些拿着招魂幡的鬼魄顿时松了手。 雪白的招魂幡被狂风卷着飞至半空,须臾就被黑夜吞没,消失不见。 隐隐能听见诡异的呼号。 奚昭又趴了回去,紧紧抱着太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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