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虎又作一声啸吼,震得屋瓦颤落。 它本想继续撕咬那恶鬼, 却忽然想起什么, 回头望向身后。 奚昭就站在它后面, 手里拎着芥子囊, 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见她转过身, 她面露疑色, 似在问它怎的停下了。 “嗷——”凶虎啸叫一声, 爪子不安地刨着地面。 它着实不愿让她看见这场面, 一口叼起那恶鬼,往庙宇后面跑去。 等她瞧不见了,凶虎才甩了甩脑袋, 直甩得恶鬼哀嚎不止,连连求饶。 但它和大猫似的, 到底存了几分残忍的玩心。 一爪将那残缺不全的鬼身拍在地上后,它松开了手。等恶鬼惊恐万分地往外逃了, 却又被它一爪给勾了回来, 狠狠拍在地上。 如此玩了十来回, 等弄得恶鬼疲惫不堪,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 它才龇出尖牙,将那恶鬼咬得烂碎。 心满意足地把恶鬼彻底拍成齑粉,它正要回去,忽从暗处跃出三道人影。 一个像猫似的蹲坐在房梁上,一个环胸倚靠在墙边,最后一个则站在它身前,仰头看着它。 其中两人都是同一打扮,头上缠绕着白色纱布,只露出双眼睛。身着黑色劲装,皆如鬼魅般神出鬼没。 唯有站在凶虎身前的那人穿得不同,一副道士扮相,面上带笑。 “部主,”道士将手中香一甩,化作把长剑握在手里,“找你这么久,没想到是被贼人掳去。所幸来得及时,救下部主。” 什么贼人? 谁被掳走了? 凶虎甩了下尾巴,随后化出人身。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颇不耐烦地问。 “老大,幸亏这次咱们来了鬼市。”房梁上那女子说,语调兴奋,身后一条猫尾巴甩来甩去,“他察觉到你的气息,跟了你一路,才想办法把你救出来。” “什么救我?把话说明白些。” 他怎的一个字都听不懂。 “绯潜,”靠在墙边的人唤他,神情冷静,“你不是落在那人族女子的手中了吗?我们刚进鬼市就察觉到了你的气息,见那女子身边有个妖道,又顾及着今日是鬼王出巡的日子,不敢将动静闹得太大,所以才出此下策,和那恶鬼谈了笔交易。先把那人族女子骗到这庙里来,再想办法困住她,好救你出来。” 愈听,那双半掩在布帛后面的兽瞳就浮现出愈多躁恼。 绯潜眉头拧得更紧:“谁说她要害我了,何事都没查清,怎的就自作主张?” 他面前的道士一愣:“她没害你?那她是……” 绯潜语气生硬:“我当日受伤,掉在了她家门口,是她救我回去。这一月里,我都住在她那儿。” 其他三人显然没想到是这情况,被噎得说不出话。 当时感受到他的气息,见他被装进了芥子囊,还化身成幼虎,他们都以为他是被那人族女子压制住了修为,迫不得已才如此。 却没想到,竟恰恰相反。 许久,那道士说:“如此,是我们误会了那位姑娘,日后定当赔罪——部主,既然现下已经得了自由身,不妨一起回去。” “不要。”绯潜摆着副臭脸道,“我不回去。” 道士又一愣:“为何?陷害部主的贼人已经抓着了,就关在天邢司的牢狱里,上头还等着部主回去。是罚是杀,全由你来定夺。” 绯潜摇头,意味深长道:“我已经回不去了。” 道士:? 绯潜想起什么,为难似的蹙起眉,继续解释:“奚昭说明天要帮我梳毛,我没空走。” 三人:? “梳……毛?”房梁上的猫妖扯了扯嘴,“是我想的那意思吗?” 用梳子梳什么的。 绯潜定定点头:“她专门给我打的梳子,一把梳子就做了半月才做出来,用了上好的玉檀木。我虽还没试过,但想来梳着应该挺舒服。” “……等等,”道士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部主应该不是硬赖在别人家里吧?” 绯潜拧眉:“是她先留我的!” 话落,本打算把颈上的铭牌给他们看看,但想到除了面前这个,其他两人也大字不识一个,索性作罢。 没事。 他自己知道就行了。 其他三人似是早习惯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很快就从惊愕中缓过神。 靠在墙边的那人道:“绯潜,即便在那人族身边过得顺心,也应回去。若让上面的人知晓你是为此事留在这儿,不会轻易放过你。” “到时候再说。”绯潜转身往庙前走,“他们怎么生气,也不关我事。” “你要去找她?”那人语气冷硬,“只怕已经晚了。” 绯潜一顿:“什么意思?” 墙边人道:“我们跟那恶鬼做了交易,他吃了那女子的魂魄,便来帮我们。如今恶鬼虽死,可他设在庙里的鬼阵未解。想来,如今那人应当已经身陷鬼阵之中,力竭而——” “谁做的!” 他还没说完,绯潜就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目眦欲裂,恨不得将他活吞了去。 “她要出了什么事,再仔细算这笔账!” 话落,他一把推开那人,急匆匆朝庙前跑去。 - 奚昭确然没想到那老虎崽子会化成头庞然巨兽。 这还是在她面前撒娇卖乖的大猫吗? 大得未免有些太离谱了吧! 眼见着那虎崽儿叼着恶鬼跑去了后院,她平缓下心绪,这才将看向地面那块漆黑的尖锐石头。 像是染了墨的石头,可又比那晶莹剔透些,一手就能握住。 想到方才那张莫名飞到衙门牌匾上的符,她上前捡起了那块石头。 捏了捏。 没什么反应。 瞧着和普通石头并无区别。 她又取了张辟邪符,往上一贴—— “轰——!” 辟邪符顿时烧化成灰。 …… 煞气这么重的吗? 也是。 都能在鬼王出巡的时候害人,想来那恶鬼的修为应该也低不到哪里去。 她抛起石头,又稳稳接住。 再用手捏紧时,忽觉指腹一痛。 奚昭倏地松开手。 只见指腹渗出一点血,还沾在了石头上。 这石头的形状并不规则,尖锐处跟针一样。方才她只是稍微握紧些,就被扎破了皮。 而一沾着血,那石头就跟海绵似的,眨眼间就将血全部吸收干净。 看着血点渗入了黑石,奚昭思忖片刻,又尝试着往上面放了道符,同时在心底想着那衙门上的牌匾。 随即,那符竟消失在眼前。 奚昭转身,恰好看见牌匾上燃起簇火苗。 ! 还能这么玩的吗?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又尝试着用黑石去触碰小神像、桌上的香灰炉子,甚而是那座快冲破房顶的大神像。 一一试下来,除了那尊沉甸甸的神像,其他的竟然都能搬动。她又试着同时搬动几座小神像,逐渐摸索出移物的上限——十几尊小神像都搬得动,换算下来,差不多能移动一个人了。 也不算白来。 她将那石头塞回芥子囊,正想去看看那恶鬼怎么样了。还没动身,忽觉地面一震。 奚昭顿了步。 下一瞬,地面忽然剧烈颤动起来,脚下也开始塌陷。 她本想尝试着用那块黑石移动自己,但身边应是设了阵法,根本没法出去。 最后,地面塌出丈宽的圆坑。而她陷在坑里,虽没受伤,却感觉力气在缓慢减少。不光是她,还有她带在身上的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灰烬。 她登时反应过来—— 这应是那恶鬼设下的阵法,能急速吞噬灵力。 而她本就没多少灵力,影响微乎其微,只是力气有所消耗罢了。 她又尝试着往阵外走,但倘若握着那块黑石,手还能伸出去。 却至多只能走出去一半。 身上的符也是,哪怕是高阶符箓,在这阵法里都成了灰烬。 想到灵虎颈上带的铭牌,她正打算把它叫回来,庙门口便出现道人影。 是太崖。 他往常走路都懒懒散散的,跟没骨头似的。这会儿却迈得急,匆匆打门口走过。余光瞥着她了,他放缓步子。 夜里光线暗淡,但也隐约瞧得出他松了口气。 “奚姑娘这是不想逛好东西,改来拜庙了?”他斜靠在门框边,刚开始说话时还稍有些喘。 奚昭上一息还在四处寻找出去的法子,一见着他,面容顿时平静下来。 “方才有个道士,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把我骗到了这庙里来。” 现下一想,那道士估计也是借用了这枚黑石的能力。 “道士呢?”不等她应声,太崖就越过她,看向神庙后头,低声喃喃,“在那儿么……三个?还是四个……这气息似有些熟悉。” 奚昭又道:“我还撞着鬼了,不知这是什么怪庙,鬼王出巡的日子也敢出来害人。” 太崖轻笑:“大抵是做散鬼做久了,想去地府走一趟——那鬼在何处?” “被叼走了。”奚昭答得含糊。 叼? 太崖敛下心间怪异,用妖识仔细探查一番。 确定这庙中没有鬼息,才勉强放了心。 又见她陷在坑里不出来,他眼梢挑笑。 “奚姑娘可是要在坑底安家?”他揶揄道,“若是如此,不妨在坑底多待一会儿,等我去见见那道士,再走。” “等等——我与你一起。道君可瞧见这坑了?爬不起来。”奚昭踢了下脚下的碎石子,向他伸手,“道君就不能拉我一把么?” 他俩一遇着,多数时间都在斗嘴。 这算是她头回温和下语气,还露出这般神情。 应是真被吓着了。 被个野道士骗到这荒庙里不说,还撞着了孤魂野鬼。 这外头的鬼与月府里的到底不同,指不定如何凶残。 对上那明眸,不知怎的,太崖竟觉心底往下塌了一块儿。 他忽视掉那股异样,上前。 就在此时,身后的昏暗天空陡然破开一丝光亮。 那缕光径直照来,打在身前的大神像上,令太崖停住。 他想起什么,狭长的眼微微眯起。 “天快亮了。”他道。 算起时间,离日升已不到半刻钟。 “我知道,可我现在只想出去。”奚昭还是那副惊惧神情,好像已经根本不在意能不能赢下赌约了。 压在心底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太崖莫名感到一丝心悦——似乎有比赢下赌约更值得他松快的事。 “无碍,我既带了奚姑娘出来,自会带你回去。”他道,同时伸出了手。 就在手即将挨着鬼阵边沿的前一瞬,奚昭道:“等等,我想起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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