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恨不断在心底积压、发酵, 尽数化为黑压压的雾气, 在她身后急速膨胀。黑雾扭曲变形,逐渐钩织成一头庞然巨兽,仿佛随时都会向月郤扑咬而去。 月郤忽觉头疼欲裂。 这人简直是! 不可理喻! 但他还没气昏了头, 情绪也尚且算作稳定。 他抬手作剑指。 银白色的气流从指尖飞出,再飞速交织、缠绕成一张巨网, 朝那黑雾飞去。 眨眼之间,便将黑雾彻底笼罩住。 再经强行压制, 雾气从银白巨网的缝隙间逐渐消散。 与此同时, 他道:“在生什么气便说出来, 别整日把这些话挂在嘴边,成什么体统。” “我都死了还要什么体统?”气极之下, 月问星何话都往外蹦,“脏死了,你凭何碰她!” 月郤这时才总算明白。 原是在气这个。 他又恼,又觉好笑,哼笑一声:“你强行占去这副躯壳的时候,什么都不嫌,这会儿倒嫌起来了。” 月问星抿着唇不说话。 月郤也渐理解了她的心思。 公孙家旁系多,与他们同辈的子弟数不胜数。故此,那些个公孙子弟与其说是血亲,平日里相交来往更像朋友。 也时常闹出两友为另一人相争的事。 更别说是月问星这样的偏激性子,好不容易有了个朋友,自是不愿意旁人插入。 虽嘴上说她,可到底是自家胞妹。 月郤干脆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扬眉看她:“既嫌我,我便不进去了。现下雨少,你一月里也见不着绥绥几面。若再把时间浪费在与我置气上,还不知何时才能跟她见下一面。” 听了这话,月问星陡然冷静下来。 确然是这个道理。 她倏然看向明泊院里。 烛火还亮着,可不知何时就会熄灭。 经方才那么一闹,她再不提借用他身子的话,也没工夫跟他动怒,转身便进了屋。 进去时,奚昭还在拆月饼。 月郤带来的书就放在桌上,而先前的东西都已收拾走了。 月问星没进门,只扶着门沿看她。 方才还高涨的气焰,这会儿轰然散去,仅有酸涩郁结在心,难以排解。 “奚昭……”她陡然唤道。 奚昭先前只觉背上袭来股寒意,忽听到这么一声,惊得月饼都脱了手。 她倏地转身。 见是月问星,她才勉强松口气。 “你怎么没声没息的。”她往她身后看了眼,“你是刚来吗?有没有看见你二哥?” 听她问起月郤,月问星只觉心像是被丢进了酸醋里。 她想哭,但泪水无论如何都流不出来。那点涩意全积攒在心中,使她口不择言地开口:“我方才,看见了。” 奚昭以为她是说看见了月郤,便道:“那为何不叫他进来,放下书就跑了。” “不是,不是……”月问星磕磕绊绊道,“我看见,你亲他。” 奚昭一怔。 月问星紧攥着门沿,力度大到几乎要将那木头抓破。 “为何,他可以,我不行?”
第99章 奚昭怔住。 好半晌才送出一字:“啊?” 她是不是听错了。 这又不是给糖给零食, 怎么还能一人一份的。 月问星垂下眼帘,飘摇烛火下,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容上没有丁点血色。 如果旁人来看, 又不知道她是鬼, 只怕要以为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再开口时, 她突然改换了语气, 像是被气到极点的愤恨发泄:“月郤那种人有什么好亲的?” 奚昭:“……” 月郤知道这事儿吗? 月问星又将头抵在门上, 漏出些许凄冷神色,幽幽怨怨道:“自小便是这般, 谁都爱和二哥玩。府里的下人是, 府外的人也是——在他们眼底二哥何处都好。不像我, 就是个遭人嫌的病秧子, 谁也不待见。也是, 合该如此。” 奚昭挠了下面颊, 神情间是真情实意的困惑。 可你院子里的人不都是被你拿东西砸出去的吗? 她在招魂幡里看得清清楚楚来着。 月问星的语气中透出自怜意味:“左右都被忽视惯了, 跟风似的, 谁也瞧不见。” 奚昭默不作声。 不。 你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朵快发霉的蘑菇。 她久不出声,月问星移过飘忽不定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一把嗓子空灵幽怨:“昭昭……你为何要亲近他?他比我更好么, 为何我不行?” 恰在这时,施白树冷着张脸进了屋。 她应是感受到了适才的磅礴鬼气, 一进门就将视线对准了月问星,一手搭在腰后的刀柄上, 护在了奚昭面前。 “有鬼。”她吝啬挤出两字, 好似只要奚昭开口, 就会将月问星视作恶鬼驱除一样。 “鬼?”月问星恼蹙起眉,“你打算做什么?砍了我不成!” 施白树一言不发, 但握在刀柄上的手攥得更紧。 系在辫尾上的铃铛也发出微弱的鸣响。 奚昭没感受到先前那阵鬼气,故此并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防着月问星。 但随即又觉得正常。 施白树对谁都好似这样一副漠然态度,就连绯潜都时刻提防着。 她拍了下施白树的肩,想告诉她月问星没有敌意。 不等她开口,月问星忽道:“昭昭……你还没说缘由。” …… 奚昭也不知怎么跟她解释,想了想道:“打个比方,我现下让白树亲我脸,她会亲——等等!你做什么?!” 她往后退了两步,捂着右脸,一脸错愕地看向施白树。 方才她正说着话,挡在面前的施白树突然转过身,一步靠近,在她颊上落了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速度飞快,跟她平时拔刀的动作一样干脆利落。 随后又退了步,神情如常。 月问星也愣住了,瞳仁一阵紧缩,倏地看向奚昭。 “她——”仅蹦出一个字,却能窥见破音的苗头。 “先别说话。”奚昭打断她,“我在思考。” 颊上的那点温热已散去不少,她垂了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施白树道:“你这是……?” “你让我,亲你,脸。”施白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 她明白了。 奚昭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不知道为什么,施白树好似在把她的每句话都当成命令。 夸她辫上的铃铛好看,她便会拔刀,想把辫子直接割了送她。 随口提了嘴什么果子好吃,不到一刻钟桌上就会多出两盆果子。 说要歇息,便挡在外面谁也不让进。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奚昭斟酌一番,断断续续道:“刚刚只是打个比方,我没那意思。还有平时,若我要什么都会直接告诉你的——就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说时,施白树始终沉默地看着她。 听到最后,那素来冷漠到甚而有些木讷的脸上,竟露出丝浅到不可察觉的淡笑。 “知道了。”她说。 说话间,月问星已经没声没息地走到了奚昭身旁,垂下眸子巴巴地看着她。 心里话快要从眼神里漫出来了:施白树可以,那她为何不行。 …… 接力赛吗这是,奚昭腹诽。 算了。 就当哄她了。 “你把头低一点。”奚昭道。 月问星眼眸稍亮,俯了身。 奚昭仰起颈,轻轻碰了下她的面颊。 挨着时,她只感觉唇上一阵刺骨的冷,像是吻在了冰上,几欲发麻。 她抿了下唇,待将那阵寒意抿净了,才开口问她:“这样可满意了?” 一点温润落在面颊,像是灼烧的火焰。月问星登时舒展开眉,心底的郁结也倏然散得干净。 她抚上心口。 没有心跳。 胸腔内没有丝毫跳动。 也没鲜血涌动,更无呼吸。 但像是石头缝里长出的花,一股奇异的满足悄无声息地蔓延开,顷刻间便游走至四肢百骸。 正如每回脱离影海的瞬间所感受到的快慰,甚而比那强烈百倍不止。 “嗯。”她轻而又轻地应了声,眼底显着慌色。 奚昭看着她,忽问:“……你身上在冒什么东西?” 月问星一怔,垂眸。 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散发着黑雾,且有凝聚成藤条的趋势。 像是动物的附足,张牙舞爪地乱挥着,朝奚昭探去。 她慌忙往回捉着,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不知道,可能、可能是影瘴。” 当日她虽割掉了影子,但积攒的影瘴还没被拔除掉,俱都积攒在体内。 她本打算捉回那些影雾凝成的附足,可架不住太多,捉了这条,又有另一条窜向奚昭。 奚昭挥手打开一条。 一旁的施白树则更为干脆,直接拔刀斩净。 一时间,雾足俱被打散。 看似是四散在房屋中,但奚昭切实感觉到那些四散的雾气正争相涌动着,黏附在她身上,甚而将她整个儿包裹起来。 黑雾冰冷、潮湿。 仿在用这种方式表达极尽的亲昵。 最后直到月问星消失,这些黑雾般的影瘴才渐渐散去。 - 睡前,奚昭习惯性地翻开札记本,想再练习下刚学的驭灵诀。 而本子上又多了几句陌生的话。 ——是否要找蔺岐 ——可还在否 ——我无别意 就这么短短三句话,却是用了不同东西写的。 血、草汁,还有树液。 这人倒有意思,写一句话换一种“颜料”,不会串色吗? 奚昭思索着,顺手回了句。 ——他是我朋友,也在魔窟里。 等她练习了数十回驭灵诀,对面终于有了回复。 ——我会帮你留意 留意? 奚昭琢磨着回道。 ——不用找,他是有事才去那魔窟。等解决好了,他自个儿会走。 魔窟本就危险,这样岂不是平添麻烦。 而且就算找到了,蔺岐也不记得她。 良久,纸页上渐渐浮现出一个字。 ——好 奚昭关上札记本,正打算睡,余光却瞥见窗外似有道人影。 开了门才看见,月郤竟还没走,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石凳上,似在发怔。 “月郤,”她上前问,“你怎么还没走?” 月郤一下站起。 月光映照,她看见他的脸渐生薄红,眼神也四处飘着。 他道:“正准备走。” “哦,正准备走。”奚昭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那你走,我送你。”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84 首页 上一页 95 96 97 98 99 10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