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楚临轻应了声,提步离开。 这回足过了一炷香,外面仍旧寂静无声。 青年挖尽最后一点青苔,利索丢进竹筐子,拎着筐往外走。 不过走至转角处,他忽一顿。 他盯向外面,确定巷外无人,才朝后退了步。 随后撩起袖子。 一条细长黑蛇缠绕在腕上,脑袋温顺地搭在腕骨处。 “走了。”那青年说。 黑蛇这才摇摇晃晃地直起,松开身躯。 掉落在地的瞬间,化身成人。 变回人形后,太崖从袖中取出折扇,往她肩上轻一敲。 顿时,那俊雅青年就变成了年轻姑娘。 他道:“奚姑娘学得像样,什么蛇化人的偏方张口就来,真要将我也唬了去。” “不说得像模像样些,他哪会信?”奚昭瞟一眼巷子口,“就知道他还要回来一趟,若非现下有要事缠身,恐怕还得折回来第二趟第三趟。” “见远行事向来谨慎,方才我不过漏出些许气息,便被他察觉了。”太崖眼一垂,扫见她手上也沾了些青苔,便以净尘诀拭净。 “他应该不会再回来,我也得走了。”奚昭转身往外走,“还要等月郤。” 却仅走了一步。 她停住,视线落在那握着她腕的手上,再抬起眸子。 “道君还有何事?” “你先前考虑的人,是月二公子?”太崖稍顿,缓声问,“若不确定他是否会帮你,便未曾考虑过别人?”
第102章 (二更) 奚昭听出了他话里的别意。 她只当他是在帮蔺岐, 道:“我和蔺岐的道契都已断了,道君无需放在心上。” 但太崖没松手。 “并非出于玉衡。”他道,神情间丝毫不见平日里的放纵作派, 反倒显得正色许多。 奚昭一怔, 随即明白过来。 原是这意思。 她思忖着说:“道君的心思捉摸不透, 一时难信——不若先帮我想想另一件事?” “何事?” 奚昭道:“我打算八月二十离开, 现下除了魂锁没完全解开, 还担心着会被大哥发现。若那晚兄长在府里,还是何物都看不见的好。” 八月二十…… 今日已是八月十六, 时间上确然不算充裕。 太崖细思片刻, 后道:“那蛇鳞粉应还剩了些许。” 奚昭颔首。 的确还剩了点儿, 足以让月楚临昏睡几个时辰。 太崖面含轻笑, 低声说:“何不让他再吃些呢?” 奚昭确然想过这办法。 但倘若用蛇鳞粉, 就得在离开月府前让他吃下。那样时间未免太过紧迫, 还不一定能成功。 而且…… 她道:“他都已经怀疑到你头上了, 虽不记得识海里的事, 但那日他昏倒时我也在身旁,这些天指不定怎么盯着我。要再来一回,他断不会上当。再者, 蛇鳞粉也仅能让他昏迷一时。” 届时待他清醒了,很有可能再来捉她。 太崖正欲说什么, 巷外忽有人过道。 余光瞥见是月郤,他下意识往后退去。 “奚姑娘若是担心, 我倒有一办法。”他低声道, “夜间再来找你。” 话落, 他消失在原地。 奚昭转身。 月郤恰好进了巷子口。 “绥绥,”他快步走近, 许因太过匆忙,额上微见薄汗,“有没有遇着什么危险?” 奚昭摇头:“没,根本没什么人过来。” “那就好。”月郤松了口气,“我打听过了,满城里如灵石这般灵器,不论买不买,只要过问过店家,都会被报上去——绥绥,短时间里怕是难买着。” 奚昭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他的性子虽然冲了些,可相较于太崖,反要好掌控得多。 “阿兄,”她牵住他的手,松握着,“幸好有你。” 月郤只觉一颗心几要蹦出来。 他慌忙别开眼神,须臾又看向她。 “只要你开心。”他反握住她的手,“走罢,回去了再想其他办法。大不了把我房里那些东西全推去铸器阁熔了。” 奚昭:“……那样可能更会引起大哥察觉。” “也是。”月郤目露笑意,宽慰她,“绥绥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 是夜,奚昭点燃烛火,翻开札记本。 跟之前一样,札记本上又多了一句话。 言辞简单。 ——遍地魔物 ——阴浊混沌 看见这俩词儿,她起先还觉得莫名其妙。 但没过多久就想起来了。 白天她问这人魔窟里是什么样,不过等了小半钟头都没得到回音,就索性作罢。 没想到现在才回她。 她想了想,提笔回了句。 ——那你每天都是在捉魔物? 这回回得快,几息过后纸上便浮出一字。 ——嗯 奚昭又写。 ——入魔窟之前你在哪儿? ——生来就在魔窟 生来就在魔窟? 奚昭讶然。 可这人上回明明说过,只在魔窟待了一年。 所以跟她聊天的一直是个一岁多的奶娃娃吗?! 她将疑虑尽数说与他听了,好半晌,他才回了信。 ——人与妖不同 原是这般。 也是。 一岁的妖说不定能顶人好几岁。 正想着,对面那人就又写了两句话。 ——你在何处 ——是何光景 奚昭心想这人活得颇没意思,天天在魔窟里熬日子,便思忖着多说些。 ——太阴境。你肯定没来过,估计和魔窟大不相同。现下已到秋天,叶子都快落完了,看着萧条,不过也别有趣味。 写完这句,她还特意画了片梧桐叶。 画完最后一笔,屋外忽有人敲门。 她被吸引走了注意力,起身的同时顺手合上了札记本。 开了门,见是太崖,她道:“我还以为道君今日不来了。” “方才见远去了宁远小筑,多耗了些时辰。”太崖道,“今日没见那侍卫在外面守着?” 之前他每回过来,那叫施白树的随侍都守在门外。若非奚昭点头,绝不让外人靠近——哪怕月家兄弟也是如此。 “我让他俩去睡了。”奚昭侧身让他进屋,“你白天说的办法是什么?” 太崖缓缓开口:“奚姑娘既然怀疑见远在盯着你,不便行动,那不如逼他将警惕心全都放来我身上。” “什么意思?” 他正要解释,夜色中便出现道人影。 夜已深了,暗沉沉的天际见不着一点光亮,似是要落雨。 风也大,凄冷冷地刮着。 那人从远处走来,看不清面容,但隐能瞧见被风吹得翻卷的高马尾。 “月郤来了。”奚昭一眼认出他,拍了下太崖的胳膊,“道君,不若你先走?” 太崖懒懒扫了眼夜色中的人影,没应声,而是往角落里走了步。 下一瞬,奚昭便眼睁睁看着他化成了蛇。 …… 虽然有些不习惯,但这样也好。 变成蛇也溜得快些。 她迫使自己将视线从那条黑漆漆的蛇上移开,看向远处的人影。 “阿兄?”待人踏上台阶,她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月郤没急着应她。 进屋关了门,才从芥子囊中取出一个漆木盒子。 “一时半会儿弄不到太多灵石,我便找来了这些东西——你看能不能用?”说着,他打开盒盖。 奚昭垂眼看去。 里面装了满满一盒玉器。 皆非凡品,而是经由灵力长时间蕴养。 月郤迟疑一阵,又道:“若不够,或、或是要用其他法子,绥绥……尽可与我说,阿兄何事都能依你。” 奚昭将视线从那盒玉器上抽离,转而望着他。 “阿兄,”她抬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放轻了声音,“你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了,是不是?” 月郤竭力压着呼吸,不至于那么抖。 好半晌,才送出一字:“嗯。” 话落,那覆在手背上的手便顺着胳膊缓移至颈侧。 月郤就势躬伏了身,以使她能圈着他的颈。 眼眸相视,他屏着呼吸落下了吻。 挨着那唇的瞬间,一股奇异的酥痒顺着脊骨窜上,他下意识抱紧了她。 很快,他便不满足于浅尝辄止的轻吻,而有意加深。 或说更像是咬,不过尽量收着劲儿。 没过多久,奚昭便低喘着气往旁侧过脸。 “阿兄……”她一手搭在他的侧颈上,借由摩挲感受着脉搏轻微的跳动。 本想是平复下他的心绪,不想竟使他呼吸更为急促。 “别咬。”她诱着他往那欲壑里沉,“——要像这样。” 往常似对何物都擅长的小郎君,唯在这上面露出生涩一面。 不多时,他便抱起她,一面落着细密的吻,一面往床榻边走去。 等手撑着床铺上时,奚昭忽觉压着了什么东西。 像是软体动物。 冰冷、滑腻。 她一怔,垂眸看去。 下一瞬便对上了一双明黄蛇瞳。 ! 太崖没走吗? 而那边,月郤已经一膝抵着床沿。 “绥绥……”他哑着声唤道,躬伏的脊背如蓄力弓弦,压着难以忽视的攻击性。 亦是同时,那条蛇轻易便从奚昭的掌下滑出,静默无声地缠绕上她的手腕。 蛇信断续吐出,在她的手臂上印下点点湿冷。 月郤搂着她的背,再度落下吻。 而那蛇也已经顺着手臂往上缓慢缠动,一寸一寸,直至缠缚在她的后背。 奚昭看不见它。 但那冰冷打量的存在感尤为强烈,似是在身后虎视眈眈地望着她。 她能感受到蛇身绷得僵直,仿佛是亟待进攻的姿势。 不过没过多久,那点微弱的打量就被阵阵窜起的快意压下。 奚昭圈住月郤的后颈。 但在仰躺而下的前一瞬,她忽听见阵细微声响。 下雨了。 她陡然回过神。 “阿兄……”她气息不匀地说,“下雨了。” 月郤低喘着气,眼神里迷离未褪。 好一会儿,他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 下雨了,月问星多半会找过来。 若是被她看见,定要大闹一场。 他喉结微滚,良久才哑声道:“我去安置好她,很快便回来。” 说着,他又在她额心处落下轻吻,随后起身离开。 等他出了门,奚昭也想起来床上还有条蛇。 她将手伸至背后,一把抓起它。 本想丢开,却反被蛇缠绕上来。 黑蛇灵活而轻敏地缠上胳膊,最后没骨头似的盘在她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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