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董春的耐心即将告罄,汪扶风搓了搓手,委婉道:“师父,子归他……” 然后师徒二人就被赶出来了。 天很黑,风很冷,爷儿俩看着唯有冷风呼啸的空旷大街,相顾无言。 汪扶风挠挠头,欲言又止,又转身敲门,“真就饭都不给?” 被那小王八蛋半夜吵醒,这会儿正饿呢。 管家不为所动,隔着门熟练道:“三爷,您就赶紧去找吧。” “别啊,来时我都吩咐下去了,说不得现下都做好了……”汪扶风道。 方才一进董府大门,他就叫管家多准备两个人的饭,他们有要事与阁老谈。 显然类似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董府管家甚至都不必入内请示主人,直接就吩咐下去了。 说话间有脚步声传来,有小厮气喘吁吁结结巴巴道:“阁老,阁老说了,多出来的饭喂狗。” 给狗吃都不给你们吃! 汪扶风:“……” 秦放鹤:“……” 秦放鹤眯眼看他,这师父不行啊,带着徒弟出来要饭,还被拒之门外! 汪扶风就重重叹了口气,抬手往秦放鹤脑门上弹了一下,抄着袖子溜溜达达下台阶,“走吧,小讨债的。” 秦放鹤捂着脑门儿小声嘀咕,“您这也不中用呀……” 上了门,连顿饭都没讨着。 汪扶风气乐了,抬腿踢了他一脚。 还有脸说! 夜幕正在悄然褪去,东边天际渐渐泛起掺杂着青灰的鱼肚白,几颗启明星掺杂其间,闪闪发亮。 大禄入夜后只关城门,并不宵禁,许多宴饮娱乐场所通宵达旦,此刻虽然天色未明,往外走走,抬头就能看见烟气缭绕的饭庄食肆。 街边店铺门口悬挂的灯笼尚未熄灭,正随风轻轻摇摆,但里面透出来的光晕,已不如夜里显眼了。 空气中浮动着酒香菜香脂粉香,偶尔经过某处酒肆时,伴着大笑,还能听见里面传出来的带有浓烈异域风情的歌舞声和鼓点。 那是胡姬在做旋舞。 有一夜未眠,也有早起忙碌的。 裹着包头的健壮女人操着油亮的剁骨刀,砰砰斩肉,汗水顺着鬓角流淌; 眼窝深陷鼻梁挺拔的异域来客背着褡裢,穿街过巷,熟练地操着大禄官话与人交谈; 狭窄的城内河道上漂来一角细舟,满面皱纹的老叟在船尾捕捉鱼虾,船头的小泥炉边搁着面团,要不了多久,这些就会变成一碗碗粉色的虾肉馄饨; 有稚气的孩童趴在窗口,好奇地打量街景…… 秦放鹤近乎贪婪地看着,用力呼吸。 大唐后的历史拐了个弯,经历数十年乱世后,终被统一,定都望燕台,国号大禄。 这是一座极富包容性的国际大都市,这是一个他所在的时空未曾出现,却依旧强盛而繁荣的王朝。 他迫切地希望这份繁荣能延续下去。 汪扶风看着小弟子的神色,一言不发,来到熟悉的食肆坐下。 早有跑堂瞧见他,笑着过来招呼,“汪御史,还是老样子?” 又看秦放鹤,“呦,这位公子瞧着面善?” 汪大人的公子他曾见过,不是这个模样。 汪扶风笑道:“他是我的弟子。“ 那跑堂一怔,旋即用力拍了下巴掌,又轻轻往自己面皮上打了下,“瞧瞧,小人这记性!” 又对秦放鹤作揖,“可不是面善?当日六元公大婚,还从小店门前经过哩!” 说得秦放鹤也笑了。 不多时,桌上就摆了一罐雪白鱼片粥,一碗红焖鸭,几笼虾仁肉泥的小包子,外加一小筐掺了番瓜肉的金丝椒盐小卷子。 那跑堂还替汪扶风去街对面的馆子要了几样精致小菜,亲自捧了来摆上。 米粥熬了一宿,米粒都炸开花,上头浮着厚厚一层米脂,莹润如玉。雪白的鱼片极其嫩滑,微微卷曲着,风吹芙蓉也似,很鲜美。 红焖鸭是这家招牌,用的红棕油亮好糟油,添了肥厚嫩笋干,小火慢煨,软糯香甜。 秦放鹤吃了几口,甚好,扭头对那跑堂道:“这个极好,帮我再弄一份,半个时辰后送去家里。” 今日虽不上朝,各处衙门仍要轮值,时候不早,他就不家去折腾了。 翰林院众人值班都有经验了,后头一整间屋子里划出小间,摆满了各人的替换衣物和日常用品。 那跑堂笑着应了,“能得六元公青睐,是小店的福气,再加几份小菜如何?” 秦放鹤道谢,朝汪扶风努努嘴儿,“记在这位老爷账上。” 汪扶风:“……” 你小子可以的。 稍后跑堂的走开,就听汪扶风漫不经心道:“百姓的喜怒都很简单,现在他们可以对你笑脸相迎,来日只要稍有差池,也可能一口啐过来……” 秦放鹤的提议并非不好,只是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遗臭万年,这才是汪扶风真正担心的地方。 “我明白您的意思,”秦放鹤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去,“可是师父,有些提议现在不说,以后就未必有这样好的机会。” 倒不是说他一定要刚进朝堂就开始搅风搅雨,毕竟风险太大,但实在是一切刚刚好! 政治之所以复杂、危险,就是因为时局瞬息万变,构成时局的一切因素也都在变。 所谓掌控时局,顺势而为,根本不像提笔写字那样简单,你自己想怎样就怎样。 你是活人,你的对手和周围的所有人都是活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主张和思想,而这种主张和思想也随时可能变化。 何谓宦海沉浮? 便如人在汪洋,起起伏伏,保证自己不溺亡的前提下,抓住想要的鱼,谈何容易? 刚好他在御前侍奉,刚好余忠显的折子来了,刚好天元帝流露出一点不满,而又刚好他被单独留下谈心,又刚刚好天元帝问他的意思!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刚刚好! 汪扶风听了,也是无言。 方才虽然责骂了秦放鹤,但他太了解这个弟子的脾性,素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既然这么做了,必然有不得不为之的道理。 只是…… 但凡换个人,汪扶风都不会在意。 死就死呗,与我何干? 想到这里,就见秦放鹤砸吧下嘴儿,诚恳道:“没吃饱。” 太费脑了,人都饿疯了。 汪扶风:“……吃吧吃吧,想吃什么自己叫。”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能吃! 秦放鹤美滋滋叫了一大碗羊肉面。 今日他不用去御前,可以吃的饱一点,也可以大胆吃气味浓烈的东西。 看着熄哩呼噜扒面的小子,汪扶风心中感慨万千,莫非自己真的老了不成?饭量就罢了,想当初自己这个岁数的时候还在忙活乡试呢,这小子竟已经开始在朝堂兴风作浪了。 汪扶风正结账时,董府的管家就找了来,只一句话:“阁老说了,写完了先拿给他看。” 师徒俩对视一眼,嘿嘿。
第105章 财政 傍晚秦放鹤从翰林院回家,阿芙便笑着迎上来,“早起你叫人送过来的红焖鸭确实好滋味,哪里买的?” 秦放鹤边洗脸边道:“师父请的!你若喜欢,回头咱们一块去吃,带了家来,到底不如店里香甜。” 阿芙应了,又问他累不累,可要休息。 一夜未归,必然公务繁忙,累坏了吧? 师娘也体贴,生怕自己在家闷着,还特意带自己去看马球。 秦放鹤摇摇头,顺口胡扯,“倒还好,衙门后头有大家轮流休息的地方,又有人管饭……” 还吃了羊肉面呢,好肥嫩。 阿芙不疑有他,也决计不会想到,眼前这位脸上分明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夫君,正暗搓搓筹划举世震惊的大战。 家里就两个正经主子,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小两口在饭桌上交流讯息。 阿芙提到马球场上,某位官员的夫人刚回京社交,姜夫人带她引荐的细节。 秦放鹤心里就浮现出对应的人脸,“这倒是怪了,他自己还在地方任上,怎么夫人先回来了?” 阿芙点头,舀一勺鸡汤喝,“我也是这样同师娘说的,她说前儿隐约听谁说了一耳朵,像是有些宠妾灭妻的意思……” 秦放鹤一拍巴掌,顺手再夹一筷子酱茄条,“那完了。” 昨儿程璧和隋青竹争执一事余波未平,今儿再闹起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来,可不是正往陛下枪口上撞? 果不其然,次日晌午翰林院众人正用饭时,就听今日轮值的同僚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弹劾某地巡抚宠妾灭妻,其发妻不堪受辱,独自返京回娘家,如今已经向皇后娘娘面陈,想要和离。 天元帝震怒,当场下旨革除该官员职务,命他即刻进京。 常言道,家丑不外扬,大禄虽可和离,但大多夫妻双方私下协商进行,像这样直接闹到皇后跟前的,俨然是两家彻底撕破脸,断无回旋可能。 这下饭菜可谓劲爆,翰林院众人听了,也是议论纷纷。 程璧就笑着摇头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寻常,或许那位巡抚大人做的过了些,但其夫人如此这般,也实在不是良善贤惠女子。” 再如何闹腾,正妻之位不还留着么,男人也会按时回家,小妾不过玩意儿,又有什么要紧? 不少人便哄笑出声,说些是极是极,又要什么娶妻娶贤的话。 正一桌用饭的秦放鹤、孔姿清等人听了,都是皱眉。 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拿你当哑巴。 娶妻娶贤,是这样的贤惠吗? 荒唐! 眼见竟有人附和,赵沛便忍不住大声道:“此言差矣,子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你我皆为朝廷命官,连妻妾有别的道理都不懂了么?如此主次颠倒,连自家后宅都不得安宁,又怎能治国理政?” 媳妇揍了他多少回,也没闹过和离,他也没还过手。这边都捅到御前来了,可见背地里受了多少委屈。 众人本就有些怕赵沛:这厮惹急了是真敢动手!故而听了,俱都尴尬,纷纷低下头去,不再讨论。 程璧原本与赵沛的关系很不错,日常也谈笑,如今见他公然反驳,面儿上很挂不住,笑容也淡了,“我不过说笑,慕白兄何必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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