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沛却不觉得这是玩笑,目光从刚才附和过的众同僚脸上一一划过,“大国大家,夫妻小家,岂是可以胡乱玩笑的?” 以前程璧在外招花惹草,家里也没闹出事来,他本不觉得有什么,可如今听了这番言论,才知自己大错特错。 此人断不可深交。 程璧没想到赵沛如此耿直,说翻脸就翻脸,一时僵在当场,也有些恼了。 四面八方同僚们的目光都向这边往来,落在程璧脸上,叫他面皮发烫。 他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又看向秦放鹤和孔姿清,发现那二人竟也神情冷漠,显然都认同赵沛的观点,并无出言缓和之意。 倒是康宏初来乍到,不大清楚翰林院内院风气,一时浑身不自在,试探着打圆场,“慕白素来心直口快,并无恶意,如圭莫要往心里去。吃饭吃饭,大家吃饭,何必因外人伤了和气?也没意思。” 借着这个台阶,程璧顺势下来,勉强笑了笑,“我非那等心胸狭隘之辈,自然不会在意,诸位莫要多心。” 又朝赵沛拱拱手,“既然慕白兄不爱听,日后我不说就是了。” 到了这一步,也算低头,够了。 康宏从桌子下面踢了踢赵沛,后者却倔劲儿上头,只哼哼两声也就罢了。 我不爱听,你不说,可见心里还是不以为然。 何必呢,倒像是我逼着你怎样来的。 你不必受这个委屈,我也不担这个霸道名声。 程璧也是被人一路捧过来的,能当众向赵沛低头便算难得,此时见对方不给面子,越加恼火,脸上的假笑戛然而止。 我又不曾说你的老婆,冲我发什么邪气!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众人味同嚼蜡,胡乱用了午饭便各自散去。 待周围没了外人,康宏这才对赵沛叹道:“慕白兄,何苦来哉?大家不久前不还在一处饮酒谈笑,何等快意。如圭喜好风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失小节,却无大恶,你这样在众人面前说他,叫他脸上如何过得去?外头看了,说咱们内讧,也不好听。” 赵沛用力搓了把脸,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孔姿清忽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断了也罢。” 程璧连自家发妻都不放在心上,必然也瞧不起他们的夫人,既然如此,还来往作甚?免得日后交际起来,再给带歪了。 “怎么无疑你也……”康宏哑然。 秦放鹤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习惯就好。” 割袍断义算什么?进了朝堂,衣冠禽兽们互骂祖宗的事且多着呢!若一味忍耐,早就满地王八了。 程璧风流成性,已然在陛下心里挂了号,如今又公然替有罪之臣发声,稍后传到陛下耳中,指不定怎样。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那个性子眼见着是改不了了,迟早要惹祸,这会儿提前划开界限也好。 可惜么,是有些。 然世间事难两全,与其这会儿都委屈,还不如散了。 见众人执意如此,康宏也不能违背,况且他私下也觉得程璧公然出声不妥。 只是到底做过朋友,如今想来,甚是可惜。 这还不算,紧接着,赵沛去大理寺的调令就下来了,明日便去报道。 大理寺正,从五品,额外加封翰林院侍讲学士,正五品。按照大禄律令,若官员身兼数职,俸禄待遇以高者论。 程璧听了,面色微变。 他跟赵沛午间的争执,必然已经传到御前,不然怎么赵沛的申请早不下来,晚不下来,偏偏这个时候下,还额外加封? 显然,陛下对赵沛满意极了。 那么跟他对立的自己…… 程璧难得有些后悔,后悔之前不该跟赵沛弄僵了。一时又暗恨自己不长记性,前儿才因类似的缘由同隋青竹闹翻,被罚俸,如今怎得又犯? 可转念一想,赵沛当众给我没脸,也未必把我做真朋友。 到底是半路才认识的,自然比不过他那些故交。 况且彼时自己已经低头,那厮非但不借坡下驴,反而越加嚣张……若要再认错,日后在翰林院如何抬头?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罢了,赵沛也非那等因琐事便伺机报复的,就这么着吧。 康宏一扫方才的沮丧,对赵沛拱手道贺,“这可是升官啦!” 虽走的路子与众不同,但这可是实打实的五品。 就连隋青竹,也因午间赵沛当众指责程璧之故,对他有所改观,上前道贺。 赵沛真心欢喜,正好今日几位好友都不必值夜,便约好了晚上一起去酒楼聚一聚,外院的杜文彬和陈舒也叫上。 因隋青竹也在,便顺口喊了他。不出所料,隋青竹又拒绝了,众人也不在意。 秦放鹤与他道贺,这才去后头卷宗库房里翻看资料,准备写折子。 打仗,说得简单,真要动起来,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 先打哪里? 以何名义? 战线何处? 回报几何? 都要搞清楚。 再者大禄海岸线狭长,西北两面也与多国接壤,虽大致和平,私底下也偶有摩擦,相互试探。 若东南沿海一带海战,兵力火力倾斜,西北两地是否会乘虚而入?少不得防备。 可若要防备,就几乎等同于双线开战,以现在大禄的兵力、粮草何银钱储备,能经得住吗? 说不得要化整为零,逐个击破。 粮食,资金,都不是问题。 海外岛屿虽小,然也不乏沃土,多有一年二熟三熟者,又富含金银等诸多宝矿,名贵海珠更多。 先弄一处,底层劳作者、粮食、启动资金不就都有了吗? 至于那些远的,大的,暂时不便动,那就多多开展海外贸易,将他们喜欢,大禄朝又不缺的丝绸布匹、瓷器并烟酒糖茶等多多出口,换回他们的金银,如今没影儿的玉米、土豆、红薯等高产作物,彻底扭转大禄朝潜在的粮食危机,然后转头采买战马、粮草…… 用他们的银子去打他们,可谓无本买卖,美滋滋。 现在是九月中,按照旧例,各国各部使者们十月就会陆续抵达,鸿胪寺的官员们也要运作起来。 临近年关,各部各衙门都要做汇总,另准备来年预算,又要筹备年末大祭祀和庆典,并进京述职的官员和外来使者等,都需要户部拨款。 再有各地衙门要筹备县试、府试和院试,贡院考场也要修补,再者考生们的补贴和后期中了的路费等,也要钱。 一时间,各处哭穷的折子如雪片般飞来。 内阁先筛选了,不合理的直接打回去重写,合理的,便分门别类归置好了,上交天元帝御览。 随便翻开一本就是死要钱的,天元帝看得头疼,索性全交给翰林们读。 读完不说,还要算。 天元帝听了,就有些烦闷,指着其中一份道:“去岁堤坝不是修过了?怎么还要拨款?” 孔姿清便略一沉吟,迅速从脑海中翻出上个月的折子内容,“月前曾报过一回,说是检修时发现许多白蚁窝,不少地方都被蛀空了,需得拆了重新填补。” 天元帝道:“可派人彻查了?” 孔姿清摇头,“未曾有报。” “那就叫他们去查,总不能说什么就信什么,当国库的银子会自己生出来不成?”天元帝一摆手,站起身来,在屋子里兜了两圈,点了两个人名,“拟旨……为巡堤御史,即刻出发,顺带着南直隶一带都走一走,访一访,查明蚁患是否为真,受灾多重多广,若为真时,该如何修补,让工部也出几个人跟着,胡立宗不是任着工部郎中?让他去,现场看过后立刻把核算报上来……” 如今秦放鹤已经练出来,便跟黄修撰轮流写圣旨,听到师兄胡立宗的名字,手下也是丝毫不顿。 说话间,天元帝已经来到跟前,“江南雨水来得早,正月之前,务必有个结果。” 秦放鹤迅速写完,吹干墨迹,呈上来给天元帝看。 天元帝略扫了一眼,让胡霖取印盖了,立刻打发内侍去传旨。 秦放鹤下意识往内侍离去的方向看了眼。 巡堤御史啊,钦差的名头。 堤坝,盐税,自古以来就是门道多的领域,这趟差事风险不小,但若办好了,回报也高,加官进爵只在顷刻。 接下来的折子,都脱不开一个“钱”字,天元帝越听越烦躁,基本都没批,原封不动打回去。 “张口三十万,闭口五十万两,朕的银子,国库的银子就要得那么痛快?!这么些钱,海船都能再造十艘了!统统发回去,给朕重新算一遍!” 难得有个好消息,不是要钱,而是汇报工作进展,细看还是熟人,孔姿清念折子的声音都轻快了。 呀,好事呀! 没想到他执行能力这样强,这才多久,竟就出成绩了?秦放鹤听了,也替他高兴。 “远东知州周幼青?”天元帝略一思索,“朕记得是个颇偏僻的所在,拿地图来。” 内侍总管胡霖便带着几个小内侍,将地图卷轴抬了来打开,又用水晶狮子镇纸压住四角。 水晶透明,纵然压住了也能看清底下的,不耽搁事。 天元帝看了,伸出手指点点地图,想起什么来似的,对孔姿清和秦放鹤笑道:“朕记得,你们小三元时,便是他在任。” 秦放鹤起身,跟孔姿清一并行礼,“是,陛下好记性。” 天元帝笑了下,没再说。 倒不是他好记性,大禄朝幅员辽阔,小县城多如过江之鲫,根本记不过来,而是当年那个小小县城一连出了两个小三元,这才叫他留了神。 “折子拿过来。” 竟是要亲自看了。 天元帝伸手,胡霖就把玳瑁眼镜奉上,众人屏息凝神,等着天元帝看完。 周幼青为人朴素务实,折子上没多少溜须拍马的话,例行问候后就直奔主题,说过去几年他如何羊群育种,分了肉食和长毛的两大类,前者杀了吃肉,后者引入外地熟练纺织匠人后试着做了羊毛毯子卖。 虽然没有一夜暴富,但销路还算不错,冬闲期间的妇孺也可做一做,又不占用放牧。 天元帝看了,龙颜大悦,连说几个好,又叫人单独取了远东州的报税来看,果然较上一任略有上涨,越加欢喜。 “这才是办实事的好官,传旨,周幼青执政有方,上体恤朝廷,下厚待百姓,堪为表率,”到底只是正式施行的头一年,略有成效,若就此升官,名不正言不顺,且不利于办差,故而天元帝想了一回,复又道,“加封其母为四品诰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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