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失笑,叹了口气,“还真不是。” 在这之前,他确实有过类似的猜测,但他原本以为可能性更大的是选婿,毕竟年纪真的太合适了。 可当时汪扶风一开口,他就觉得不对…… 齐振业摇头咋舌,感慨不已,却又难掩担忧,“之前你说不想太早拜师,如今……可还好么?” 比起外人的羡慕嫉妒巴结,齐振业更多的是担心。 秦放鹤心下一暖,“无妨。” 虽说作师徒是双向选择,但这种选择打从一开始就不平衡,作为徒弟的一方能做的很少。 便如今日,即便开口的不是汪扶风,而是某位行事可恶的高官,难道秦放鹤有拒绝的权力吗? 可能会有,但必然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况且秦放鹤已经走到这一步,又没有归属,早晚会引起上方注意,终究要选一家。 哪怕再拖几年,一定能找到更合适的么? 未必。 反观汪扶风,秦放鹤对他虽知之甚少,但对方的诚意还是比较足的,而且据说汪扶风的师门,哦,现在也是他的师门了,日常言行都不怎么……文静内敛。 甚合他意。 更别提还有那样一位师公。 即便来日进到太学,有这几位保驾护航,他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路也能好走些。 “别光说我了,”秦放鹤收起思绪,看向齐振业,“拜师宴后我将返回章县,说不得要回县学一趟,再安排了村子里和外头的事……顺利的话,十月中下旬便能处理完,之后我将北上入京,你怎么想的?” 齐振业愣了下,脑中灵光一闪,结结巴巴道:“你的意思是……” 带我一起去游学? 秦放鹤点头,跟他说了掏心窝子话,“县学不差,可说老实话,你总缺点干劲,需得时时刻刻有人压着逼着。先生们虽好,也难面面俱到,只怕我一走,孔姿清又不在,你便要放了羊。” 在秦放鹤心里,孔姿清和齐振业两个跟旁人是不同的。 他们是他最初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也曾给予他无数帮助,所以在能帮一帮对方的时候,秦放鹤就很想再拉一把。 京城文风大盛,又多奇人异事,再加上秦放鹤从旁督促,保不齐什么时候齐振业就开窍了呢! 齐振业本以为从今往后章县就剩自己一个孤魂,都想好该怎么买醉伤感了,却冷不防听到这个,登时欢喜起来。 “你都不嫌弃饿拖后腿儿,饿还有甚好说的!” 见他愿意,秦放鹤也松了口气。 他还真有点儿担心自己自作多情。 “别的倒也罢了,只是京城相隔何止千里,这一去少说一年半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最好还是先问问嫂夫人的意思。”秦放鹤道。 齐振业毕竟有家有室,女儿妞妞还不满三岁,长期两地分居必然影响家庭氛围。 齐振业后知后觉迟疑了下,“也是。” 按照他对翠苗的了解,对方应该不会阻止,可两口子过日子,凡事就该有商有量的。 方云笙办事效率惊人,鹿鸣宴后第二天,拜师宴就筹备好了。 汪扶风在上首坐了,秦放鹤在众人的见证下拜过祖师,又正式向他敬茶。 汪扶风接过去吃了,开始训诫,结果开头一句就是,“本门并无规矩……” 秦放鹤:“……” 哇哦,我喜欢! 他双眼发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倒真有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的活泛,汪扶风不禁想起之前叫人调查的县学诸事,便也知这是个不省心的,一时啼笑皆非。 “……然一切从心,只求问心无愧,对得起父母师长,对得起江山社稷。” 秦放鹤收敛心神,恭敬应下,复又朝他拜了几拜。 秦放鹤无父无兄,自此之后,汪扶风便是他的直属长辈,他必要为对方养老送终,而对方也要使出全力护他周全。 此为师徒。 仪式已毕,汪扶风又为秦放鹤取了字,“论理儿,本该来日你行冠礼时再取,然你少年成名,如今又有举人功名在身上,少不得与人交际,没个字号是不成的。” 汪扶风想了一想,“你的名字虽好,可到底太过孤寂清苦,又不对八字,小小年纪便冷清得很,不是好事……就字子归吧。” 古人取字以双字为多,但也有单字的,也有人为表修饰,在前面加一个“子”字,便如杜甫,字子美,其实单字“美”,加个“子”表美称、尊称,没有实际意义。 说来也奇了,秦放鹤将新得的字在嘴里慢慢念了几遍,还真就莫名生出一种安定的归属感来。 秦放鹤,秦子归。 好似在这个时代,他真的有家可归了。 汪扶风明日便要启程返京,临行前少不得嘱咐,“出去游学,为师也不拦着,需得万事小心……你行事稳重有主见,却也要记住一句老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切忌自大自负……” 见秦放鹤乖乖听训,汪扶风也觉省心,又取出一只信封递过去,“你几个师叔伯散在各地,也有在京城的,我写了单子,你自己拿着看,若到了地界,别忘了亲自登门问好。” 秦放鹤接了,好奇道:“那师兄们呢?” 汪扶风没好气道:“哪里来的师兄!” 为师还年轻着呢!如今也只你一个孽障罢了。 自从正式确立师徒关系后,汪扶风的假笑就少了许多,时不时用“你小子别犯蠢”的警告眼神看秦放鹤,非常任性。 秦放鹤哦了声,想了想,试探着说:“之前院试时,有位学政,傅芝傅大人……” 汪扶风似笑非笑瞅他,“怎么,要告状?” 那傅芝与方云笙之间的恩怨,他也有所耳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谁让秦放鹤当年倒霉催的赶上了呢?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好在有惊无险,这小子也是个能闹腾的,还真就把小三元保住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汪扶风就注意到他。 秦放鹤还真就点头。 对,如今我也是有师父有师门的人了,我要告状! 汪扶风嗤笑出声。 之前他看一干师兄弟们都或多或少收了徒弟,整日掏心挖肺,忙着擦屁股,故而对此颇为抵触。 可如今么……眼见着小徒弟光明正大耍心眼儿,该怎么说呢?竟有些受用…… “傅芝此人,不足为惧,”汪扶风云淡风轻道,“你不必理他。” 顿了顿,又说:“方云笙么,倒也罢了,你们毕竟有半师之谊,也曾得他照拂,一切照旧便是。” 秦放鹤是在方云笙执政期间考出来的连中四元,不管日后世事如何变迁,这一点是无法否认的,最起码面子情要照顾到。 秦放鹤听了,忽然觉得有些可乐,也很真实。 汪扶风,方云笙,傅芝,三人三个党派,明面上瞧着一团和气,可私底下……谁都跟谁尿不到一个壶里。 就好像滚动的万花筒,看似混作一团,实则壁垒分明。 不过秦放鹤自己也知道,打从拜入汪扶风门下那一刻起,他跟方云笙之间的关系就彻底变质了,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依赖方云笙,而方云笙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他。 但能继续跟方云笙保持友好关系,秦放鹤还是颇开心。 哪怕有朝一日,他们会在朝堂之上对立。
第46章 安排 离开清河府之前,方云笙没有再单独找秦放鹤说话。 临行前,秦放鹤特意往衙门口去了趟,也没让人通报,只在门口行了一礼,然后就和齐振业上了马车,踏上返程。 马车刚离开不久,一人便自门内探出头来,望了几眼,转身去向方云笙禀报。 若秦放鹤在场,必然就能认出此人便是院试结束后的宴会上,他“走错路”遇到的幕僚。 方云笙正在书房内写信,听了那幕僚禀告,笔下微微一顿,“知道了,去吧。” 那幕僚不敢多问,顺势退了出去,关门的时候还在不解,大人素来看重那秦解元,如今怎得反倒生疏起来? 书房内又只剩下方云笙一人,他看着笔尖停顿洇开的墨迹,皱眉,重新拿了一份来写。 可惜了,都可惜了。 那小子倒是不忘本,也罢。 之前忙碌尚且不觉得,如今稍一清闲,便觉归心似箭。 秦放鹤和齐振业一行人日夜兼程,于五日后返回章县,正值夕阳西下,城门都快关了。 城外薄暮冥冥,似有无数暗夜巨兽尾随;城内华灯初上,人潮汹涌,扑面而来的烟火气瞬间将那些可怖隔绝在厚重的城门之外,分割为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路边渐次亮起彩灯,那些灯笼逐渐组成瑰丽长龙,蜿蜒着向远处的夜色伸展而去,一眼望不到头。 恰是饭点,路边食肆内涌动着繁复的香气,热情的伙计站在门口招呼客人,挑剔的食客迫不及待想要填饱肚皮…… 看到熟悉的街景,齐振业双眼都放了光,一迭声地催促车夫,“快快快,回家吃饭,吃饭!” 再没什么比疲惫过后,家人端上来的一碗热饭更能抚慰人心的了。 “哒哒、哒哒”,马蹄和车轮滚动声骤然急促,穿过几条街道后,便来到齐家所在的宅院。 齐振业抢先跳下车去,一眼便见大门敞开着,妞妞正在奶娘和两个丫头的看顾下玩藤球,翠苗则在两步开外的过堂内做针线,安静而美好。 “哎呀,达的好妞妞,想死达咧!”齐振业冲过去,一把将小姑娘拎起来举高。 妞妞发出快乐的尖叫,搂着他的脖子撒娇,“达,你咋才回么!” 丫头婆子们抿嘴儿笑,行了礼,又冲里头禀报,“太太,老爷回来了!” 翠苗早听见动静,闻声也站起来,恰好看见迟一步下车的秦放鹤,也是欢喜,忙带人上前迎接,“可算回来了,哎哟哟,见过举人老爷。” 众仆从便都跟着行礼问好,面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月初他们就听到府里传回来的捷报了,虽说自家老爷没中,但亲如兄弟的小秦相公中了,也是大喜事。 秦放鹤笑着上前,虚虚扶起翠苗,“嫂子折煞我了,一家人,不必多礼。” “一码归一码,”翠苗却正色道,“如今你是正经举人老爷,哪里是好怠慢的,知道的呢,说咱们是一家亲热,不知道的,若回头传出去,该说饿们不晓得礼数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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