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振业平时何等洒脱人物,此时听了,登时眼圈通红,险些泪洒当场。 他忙扭头抹眼,背对着翠苗摆手,“回吧,回吧,啊!” 秦放鹤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率先登上马车。 在昔日好友的祝福,亲人的追逐送别下,马车披着淡金色的霞光,吱吱呀呀踏上新的征程。
第47章 收藏涨1000加更 似秦放鹤这样非应考,以私人目的出行,是不能走官道的,少不得一路颠簸。 这个年代出远门实在不是什么享受的事。 远离城镇几十里处,往往人烟稀少,放眼望去不见活迹。 齐振业带来的人中,有一位曾往来于关中、京城和清河府,托他认路的福,一行人差不多总能在日落之前找到城镇、村落,或是庙宇道观,甚少错过宿头。 秦放鹤提供通关文书和脑子,齐振业提供各项硬件,亦算绝妙搭配。 十月下旬已很冷了,早晚皆有霜冻,他们出发后不久,便迎来了今年的初雪。 似乎一夜之间,地面就被冻透了,梆梆硬,车轮和马蹄频频打滑。 北方风沙又大,车马行动速度慢,严重阻碍进度。 那带路的伙计眯着眼望了望天,驭马来到马车边,说:“少东家,秦老爷,看这个天气,咱们怕是赶不到下一处镇子。北边又来了乌云,阴恻恻的,后半夜恐又有风雪,若荒郊露宿,可要冻坏人了,便是牲口也吃不住。 小人记得几年前往这边走的时候,三岔路口处有个小小茶棚,乃是本地农户自己开的,又有几间屋子,不如早早去那里歇脚,明儿也走得从容。” 齐振业和秦放鹤对视一眼,“也好。” 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他们只管赶路,并不胡乱发言。 一行人又走了约莫一个来时辰,果然碰到一个三岔路口,也有一处小小院落。那院落外倒是有个茶棚,只是长满荒草,又落了灰,幌子也破败,显然许久没开了。 秦山年岁小,又面善,便去叩门。 只听吱呀一声,大门打开,露出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汉来。 “老丈,”秦山笑呵呵指了指身后的马车,“我们主子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路遇风雪,错过宿头,这左近荒无人烟,可好收留一夜么?” 那老汉甚是慈善,又听说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老爷,登时唬了一跳,还要跪下磕头行礼,被秦山一把拉住。 “老爷们来,原是小老儿一家的福气,”老汉讷讷道,“只是地小家贫,浑家又病着,无甚好招待的……” 秦山便回马车那边说了回,又回来道:“无妨,原是我们打扰了,岂有嫌弃之理?一应吃食、铺盖我们都是自带的,只借碗水喝,借片瓦遮身,不至在外冻死罢了。” 冬日西北风可不是好玩的,马车虽大,却也挤不下他们这将近十号人。 那老汉听了,倒也罢了,忙开门请他们进去,只仍有些惶恐。 原来这小院极小,本也不做住宿买卖,只能临时收拾出一间炕屋,其余的,也只好往柴房去。 众人都不介意,呼啦啦进来后,阿发等人自去拴马,秦放鹤则带着齐振业去向主人家道扰。 屋子很小很深,窗户纸也黑乎乎油乎乎,有几处还裂了,不知多久没换过,乍从外头进去,顿觉眼前一黑,要适应片刻才看得清。 却见东屋热炕头上卧着一位老妈妈,角落里还缩着个穿着蓝黑色旧棉袄的少女,面黄肌瘦,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见外男进来,那少女便有几分羞臊,垂着头,用极小的声音行了礼。 听说是贵人,那老妪还想挣扎着起身行礼,被齐振业一把按住。 这家里简直一贫如洗,屋里仅一炕、一桌、二椅,突然塞进来几名接近成年人身材的男人,便显得局促起来。 秦放鹤与齐振业只看了眼便退出来,在堂屋里问老汉,她得的什么病,可曾看过大夫、吃过药。 “去岁倒是看过,只说要好生将养着,又要吃药,可,可小老儿这样的人家,如何养得起呢?” 老汉颤巍巍摸出平时不大舍得点的油灯,才要去灶间引火,却被阿发拦下,“不必了,用我们的吧。” 说着,便从行囊中取出一支儿臂粗细的牛油大蜡,点燃后放在桌上,小小的屋子瞬间被明亮的光线充满了。 灯油也要花钱买,他们突然上门打扰本就不美,若再累得人家破费,实在是大大的不该。 秦放鹤和齐振业对视一眼,都瞬间做了个决定,只眼下天色已晚,不便出门,只好明日再做打算。 不多时,秦猛等人去外头树林中搂了些干柴枯树来,生了火、煮了饭。 冬日天冷,虽出行不便,却极易保存食物,他们另一辆专门放物资的车上便堆着好些白菜、萝卜,并各色菜干子、肉脯等,另有前儿经过城镇割的几斤好猪肉,诸多调料也是齐备的。 因在别人家,不易太过铺张,众人便借了道具灶台,先用煸出油脂的猪肉粒混着各色干菜丁子浓浓地煮了一锅荤素臊子,之后又切了手擀面,简单味美。 一时面得了,秦猛等人又端了三碗进去,与那老丈一家三口。 那一家人便都惶恐得了不得,偏又极肚饿,不知多久没见过油水,边吞着唾沫边往外推。 秦猛知他们是不好意思,也不多言,放下碗筷便走。 老汉追了两步,扶着门框看外头,正好看见阿财等人正将空了一半的水缸挑满。 他抓着门的手紧了紧,忍不住去看那三大碗热气腾腾,喷香诱人的打卤面。 多白的面条啊,还有肉,便是过年他们也不舍得吃这个…… “爹……”女孩儿在后面叫了声。 老汉一咬牙,转回身来,先端了一碗与女儿,自己端起另一碗,将那老妪扶起,半靠着墙,亲自喂她,“吃,遇到大善人了,咱就吃。” 那老妪身上疼得厉害,张口吃了一点,一双浑浊的眼里便滚下泪来。 她示意老汉也吃,又哑着嗓子,低低道:“好人啊……” 老汉也吃了一口,点头,“是啊,好人啊。” 老妪便朝正背对着他们,在桌边埋头吃面的女儿指了指,“妮妮……” 她哆哆嗦嗦比了个手指,“十五了。” 老汉一愣,旋即明白了浑家的意思。 他们原本上头还有一儿一女,可惜都没养住,如今活下来的,也只这么一个小女儿。 这个年纪的乡下孩子,其实早该开始相看了,奈何家里太穷了,还有个病人…… 老妪又掉了几滴泪,指了指外头。 老汉干裂的嘴巴开开合合,喉头乱颤,看看浑家,再看看自家女孩儿,终究是哎了声。 另一边。 众人用过晚饭,又要烧水洗漱,因只得一间炕房,便给秦放鹤和齐振业住,剩下几个都在柴房凑合。 又安排了人轮值,以备不测。 却说那一家三口难得见了点油水,吃了个饱,身上有了力气,便要为他们烧热水。 秦猛和阿财本想去提,不曾想那姑娘却提前一步,自己拎着大半桶热水来敲门。 齐振业正和秦放鹤说话,听见动静,问了是谁,便去开门。 他接过少女手中的木桶,又道谢,却见对方只是站着不走。 “有什么事么?” 那姑娘站在原地,两只手死死搅在一起,关节都捏得泛白,好似在下什么艰难的决定。 “怎么了?”秦放鹤隐约察觉到不对,才要穿鞋下炕,却听得齐振业嗷得叫了一嗓子,然后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连滚带爬冲进来,如避蛇蝎。 早有阿发等人听见动静,俱都提着棍棒跑来,就见秦放鹤站在门口冲他们笑着摆手,“无妨无妨,是你们老爷见了耗子,吓着了。” 众人听罢,不疑有他,俱都哄笑一回,散了。 “对了,八哥,”秦放鹤叫住秦山,“你去请那老丈来,我们同他打听点事。” 秦山麻溜儿去了,却发现那老汉神色明显不对,听说那边叫他,两条腿都软了。 可十一郎又说没事,秦山想了下,到底没有追问,亲眼看着那老汉过去后,便也回到柴房。 那边阿发等人却也觉得有古怪,奈何主人都说无事了,他们也不便说什么,只不敢安睡,各自捏着家伙,准备再有什么便冲过去。 却说那老汉眼见有人来叫,便知没成,哆哆嗦嗦过去后,一进门就跪下了。 那女孩儿正跪在地上,捂着脸无声哭泣。 她不想这么做的,可是爹娘竟要跪下来求她…… 秦放鹤坐在唯一的凳子上,面无表情,而惊吓过度的齐振业则驴拉磨似的,一个劲儿兜圈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见老汉来了,他上前一步,指着对方低声骂道:“你也是当爹的,怎么叫自家女孩儿做,做这样的事!” 他也有闺女,方才把自己代入进去想了想,让自己的女儿伺候两个来的陌生男人,简直要疯掉。 要不是他反应快,方才直接叫喊起来,这姑娘这辈子就毁了。 那老汉磕头不止,泪流满面哭诉道:“老爷们莫怪,原是小老儿无知又无用……” 原本家里支着茶摊,虽不敢说挣钱,可到底有个进项,不至于饿死。 谁知天不随人愿,几年前开始,浑家得了病,又要看病抓药,好不容易攒的那点家底子便都搭了进去。 如今眼见着女孩儿大了,偏他们老两口连个像样的嫁妆都凑不出…… 他就跟浑家合计,左右留下孩子也是吃苦,不如狠狠心,叫她跟了来的这两位大人。 莫说娶妻做妾,只要能跟在身边伺候,起码吃饱穿暖,活得有个人样儿。 这是他们有限的见识和能力中,能为孩子所争取的最好的一条路。 奈何,失败了。 秦放鹤曾见过太多突破人性和底线的事,初时虽有些震惊,但很快就平复下来。 倒是齐振业,几乎傻了。 他出生时,齐父齐母已在关中站住脚,渐渐积累了财富,待到长大便是日日锦衣玉食,不知民间疾苦。 这几年虽也因秦放鹤之故见过一些底层艰辛,终究不过蜻蜓点水。 他知道苦,却从未想过会这般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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