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二十来岁的青少年们胃口惊人,轻而易举将餐桌扫空,甚至后期又续了一回热腾腾的肉馒头,这才饱了。 用完了饭,外头齐家的下人送进来书信,说是汪府给小秦相公的。 见那人肩上、头上都零星落了雪片,秦放鹤顺势往外看了眼,果然空中已然纷纷扬扬洒起碎琼,衬着院中几株苍翠青松,越发好看。 秦放鹤打开书信一看,是汪扶风亲自回的,说这两日不得空,未必在家,叫他三日后辰时再去。 又问他路上如何,可曾遇到麻烦,这几日住在友人家是否方便等等,事无巨细,俱都问过。还特意声明,上门时带着脑子和嘴就行,不必在意繁文缛节,去挑选什么礼物。 两页信纸之间,还夹着一张面额不小的银票。 师徒之情,就是这么简单直接又火热。 秦放鹤就笑了,现场回信,保证会按时到,又问过对方身体。 他看信写信时,齐振业和孔姿清就在旁边大眼瞪小眼,时不时往那边扫一扫。 见秦放鹤眉宇舒展,便知这场师徒缘分虽来得突然,但师徒双方对彼此大约都还满意。 这已很难得。 待书信写完,让秦山亲自送去时,外头雪势越发大了。 齐振业和秦放鹤都是第一次进京,多少有些兴奋,左右行李自有下头的人安置,也不用他们守着,孔姿清便提议带他们去见见赵沛。 “不曾提前知会,会不会太过失礼?”秦放鹤问道。 孔姿清笑道:“他这几日一直在醉仙楼与人赛诗,来者不拒,去找的何止你我?” 进京才几个月,赵沛就凭借出众的灵气和天赋而声名大噪,引来各方关注,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 三人收拾妥当,果然往醉仙楼而去。 临近年关,城内各处人潮汹涌,坐车还不如走着快,他们就都换了防滑防湿的冬靴,擎着油纸伞,不紧不慢往醉仙楼方向而去。 昨日匆忙入城,未来得及细看,此时出门,秦放鹤就发现都城跟下头诸多府州县的最大不同:文化相关产业极多,在沿街各色店铺中占的比重惊人。 仅以他们方才走过的街道为例,两个路口间的短短数百米,竟就有规模不小的书肆两家、戏院一家,以及专卖各地名品笔墨纸砚并名人字画、古董等物的铺面五家。 甚至每一家的客流量都不小。 秦放鹤随便进去看了一回,发现多有各地考试选本,另有许多私人刊刻印刷的本子等,内容非常丰富,而且更新换代的频率也很高。 想想整个青山镇仅有的一个白家书肆,再看看眼前的无数选项,他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比? 拿什么比? 小地方的读书人想出头,太难了。 “咦,这不是子归兄和有嘉兄?” 秦放鹤正出神,就听斜对过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转身一瞧,正是之前曾在红叶寺见过的康宏和杜文彬几人。 齐振业对康宏的印象也不错。 当日红叶寺一别之后,他们又先后遇到过几波举人,其中相当一部分一听说他只是秀才身份,就恨不得当场往脸上大写一个蔑视。 但康宏没有。 哪怕他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但面儿上却一直都能做到一视同仁,就很难让人讨厌。 两拨人凑到一处,在书肆门外相互见礼,秦放鹤问他什么时候到的。 康宏笑道:“我们走官道,到底快些,五日前就到了,如今便住在两浙会馆。” 早在多年前,南直隶、浙江一带统称两浙,如今却早已改为南直隶和浙江,不过会馆乃早年建造,如今却是不好分割,便一直这么叫着。 像是江南、安徽、山西等地,多出大商人,这些人在外极团结,往往在要塞城市主动出资兴建会馆,平时做本乡商人集会、落脚之所,应考时也接待考生。 实力雄厚的,还能按节令给自家有功名的后生们发钱! 他们往往与地方官府有瓜葛,能替在外地遇到难处的本乡人打点一切…… 故而而这些地方出身的文人、官员和商户之间的关系、阶级敌对意识,也比其他地区要缓和许多。 此举有利有弊,好处是增强凝聚力,劲儿往一处使,也在一定程度上替朝廷分忧;坏处则是必然提前抱团,后期也容易官商勾结,牵动大案。 略略寒暄两句,康宏看向孔姿清,“不知这位仁兄……” 他见对方容颜俊美,装扮不俗,便已猜到出身不凡,可听了秦放鹤的介绍后,还是略略吃了一惊。 竟是孔氏后人。 如今孔氏在朝中的掌控力大幅下降,远不如前,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有香火情在,怠慢不得。 “鼎鼎大名,如雷贯耳。”康宏带头见礼,后面的杜文彬等人也都跟上,孔姿清也还了一礼。 “无疑兄莫要以为我等是说奉承话,”见孔姿清脸上没什么波动,也没有像常人那样谦虚几句,康宏便笑道,“确实曾拜读过大作,实在是好得不得了……” 秦放鹤明白他们的意思,笑道:“莫要误会,他就是这个性子,生性不爱笑。” 这是实话,孔姿清在面对朋友和陌生人时态度截然不同,完全判若两孔。 众人听了,不管真信假信,都是恍然大悟。 “无疑兄也是来应试的么?”杜文彬很自来熟地问道。 孔姿清是上一届中举,时间充裕,汇成的选本他们也看过,当时便觉文采斐然,读来唇齿留香。 本以为以对方的才学和家世,必然要立刻赴会试的,后来见金榜无名,众人心里还嘀咕来着:落榜了?不应该啊。 若不是,那么便是他未曾赴试,却又对己方不利。 孔姿清嗯了声,然后就没了。 杜文彬都顾不上他的冷淡,微微侧脸跟康宏迅速交换个眼神,都觉得有些不妙。 京城有几家官方印书局,里面汇聚了全国各地的举人选本,前几天他们到了之后,也去买来看,然后就陆续发现了秦放鹤的文章。 回想起在红叶寺的经过,当时众人便有些脸红。 乖乖,他们以为人家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没想到……眼瞎的竟是自己! 秦放鹤再厉害,终究这一届不考,暂时跟他们没关系。 但孔姿清考啊! 问:考试之间见到强劲对手作何感想? 答:尴尬,就是非常尴尬。 若孔姿清是那等长袖善舞的,倒也无妨,大家正好交流一番,顺便再商业互吹一回,也能很融洽。 但恰恰他不是。 见气氛些微有点僵硬,秦放鹤立刻另起话题,“不知几位要往哪里去?” “啊,”康宏迅速回神,笑道,“近来听说有位西南赵兄,赫赫威名如雷贯耳,又在醉仙楼与人打擂,左右无事,我们便去凑凑热闹。” 其实原本他们几人私下里说的是: “那厮好生嚣张,敢在天子脚下叫嚣,真当我江南无人了么?” “说得是,若碰不上也就罢了,既然遇上了,少不得去杀杀那厮的气焰!” “不错,必要叫他知道我们的厉害!” 这不巧了么! 秦放鹤笑了下,先看孔姿清和齐振业的表情,见他们没有反对,便道:“巧了,不如同去。”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醉仙楼去。 城内有名的酒楼足有数十家,这醉仙楼分明是后起之秀,却硬是凭借自家酿造的一款号称能醉死仙人的美酒杀出重围,占了一席之地。 老远就能看见那栋三层建筑扬起的飞檐,上头一溜小兽,底下还坠着铜铃,很是精美。 还没进去呢,便有轰然叫好声自三楼打开的窗内炸开,化作声浪,滚滚袭来。外头地上围了一圈看热闹的,有穿长袍的文人,也有挑着货担的小贩,一个个俱都喜笑颜开。 原本楼内已经客满,安全起见,酒楼伙计暂时不能放人进去,不过康宏等人出示了举人腰牌后,那跑堂的就表示,可以进去帮他们安排一二。 不多时,一伙早就用完饭,单靠续茶水赖着不走的客人就被请出来,秦放鹤等人复又进去。 进门之后,众人才明白为何不许随便进,感情里头已经超员了! 非但每桌都挤满了人,甚至连楼梯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仅在一侧留出可容一人通的小径。 若不加以控制,只怕压塌楼板也未可知。 众人径直往三楼上去,越往上,那声若洪钟便越清晰。 三楼乃是回字形构造,中间可以直望一楼正中戏台,全是包间,包间内外皆有座位,无戏时坐在包间内侃大山,有戏时便可坐在包间外看戏,极其便利。 赵沛就在正南方的那个包间内与人文辩。 文辩便是后世辩论赛的来源,但难度明显不在一个等级上。 从核心来说,辩论赛其实更倾向于逻辑思维和表达能力,现实中是否成立并不重要。 文辩则不然,不仅需要强大的逻辑和表达,他们说的每一句话还都必须有对应的典籍、典故、史实甚至是圣人言做支撑,莫说赢下来,哪怕只坚持几个回合都很不容易。 来之前,孔姿清未曾描述赵沛的容貌,但秦放鹤和齐振业很快就从现场二人的气势上分辨开来: 左边那个身高一米八五以上,肤色黝黑的壮汉,大约就是了。 哦,是的,转过来后又发现,他还佩刀,那就更错不了了。 也不知他们最初辩的题目是什么,可这会儿,赵沛强力喷射的乃是诸如“昔日佛祖释迦牟尼肉身成佛……修来世,留得百姓今生饿死么?有甚卵用!” 秦放鹤:“……” 齐振业:“……” 康宏等人:“……” 这才子的做派……多少跟传闻有些出入了。 秦放鹤和齐振业还好,起码之前就听孔姿清说过赵沛的黑历史,现场震撼只是短暂的。 可怜原本来势汹汹的康宏等人,都忍不住去看赵沛那衣裳下遮掩不住的大块肌肉和高耸的个头,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这厮竟然还佩刀?! 京城之内,天子脚下,你竟然还佩刀?! 若说到兴头上,该不会拔刀相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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