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是。 他在走跟僧侣相反的路,沾染红尘的人情味,学着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老道士说他生来便是修无情道的好苗子,而且可以修最为上乘的那种——无垠道。他教了他修无情道的法子,把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里。 老道士要求他入世三年,用心去感受人的喜怒哀乐恨愿痴。三年过后,若他不愿入世,就修无情道;若他喜欢红尘,就在里面打滚,做个普普通通的人。 修道也好,入世也罢,老道士希望他好好体验一番再做出决定。他的一生,应当由自己来选择。 香火缭绕,诵经不断。今安在的神思逸出□□,漂浮在世俗之外。 “今安在。” 独立于世俗之外的异样感猛地消失,喧嚣声灌入耳中,尘世的风挟着若有若无的花香拂面吹过。 “发什么什么呆呢?” 摇晃的手将心绪拽回红尘。今安在回过神,看到那只手放下,现出芙蓉花一般的面容。 “没什么。”他展露笑颜。 点翠供完香火后,走进了祀花神的花神殿里。目之所及,彩绘木雕的十二花神像眼眸低垂,怜爱地俯瞰众生。花神像头簪十二种花,身披帔帛,下着长裙。神像上的色彩已经脱落许多,一块块斑驳诉说着岁月的蹉跎。 点翠见过许多画师笔下的花神。那些画像美虽美,却无法带给她初次见到花神像时的震撼。 彼时花神殿的门槛对小时候的她有些高。带她去朝拜的大人没嘱咐她不能踩门槛,她提裙摆踩着门槛进到里面,被一个香客撞见,劈头盖脸指责她对花神不敬,同行的大人也开始说她的不是。 小点翠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但还是有些委屈。她第一次拜神,没人告诉她神殿的门槛不能踩啊。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听到外面传来惊呼声,有人高喊观中的桃花一下子全开了。香客和大人闻言抛下她跑出去看奇观。 “别哭了。”温柔的女声从花神殿最里面传来的。 小点翠抬头看去,看到眼前花团锦簇,五颜六色的花极速绽开、盛放、凋谢,层层色彩叠加变换,令她目不暇接。她看着那些花,大气不敢出一口。 花枝隐去,那座花神像就那样跟她打了照面。 千花万开,一眼万年, 她感觉她的魂好像跟许许多多的花撞了个满怀。那些花瓣轻轻柔柔的,迎面相撞也不疼,只是会激起一阵好闻的花香,香得她头晕目眩,恍恍忽忽不知今夕何年。 花神像居高临下,她呆呆地抬头仰望。四目相对,她心想:好美。 惊鸿一瞥,花神像给幼小的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她再也没见过比花神像还美的事物。这也是她对花萼会有执念的根源所在。 她爱美,追求美,自然也会对最美的事物心向往之。她想让世人见到她眼里的花神——一个美丽、温柔、又极度包容的神明。 花神娘娘,请保佑我得偿所愿。 点翠朝花神像叩首三次,双手合十向她祈祷。 江羡年走在回摘星楼的路上,晃了晃手里的绿色袖珍香囊,看着上面的百花花纹和“安康”两字,想起洛雪烟的病容,心情不禁沉重了起来。 高烧退后,洛雪烟的精神状态变差了很多,好几次坐着坐着就昏睡过去,没多久又会突然惊醒,惊慌不已地低下头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知道洛雪烟晚上失眠。 刚在一起睡的时候洛雪烟夜里睡不着辗转反侧,把她弄醒过几次。洛雪烟心里过意不去,跟她说搬回自己房间睡觉,她没同意。 那之后洛雪烟就没怎么翻过身。可她每每半夜醒来,总是能听到沉闷的呼吸声。洛雪烟根本没睡,她一直醒着。 江寒栖这两天也不太对劲,话少了很多,像是揣着满当当的心事,肉眼可见地日渐疲惫下去,问他他却说是她多心,用一贯的柔和笑意搪塞过去。 至于缚魂索,虽然江寒栖没有明着表意,但她能感觉到他并不愿意解开。他说那截缚魂索并不具备攻击性,只保留了追踪的功能。她这才知晓了王家狼狗袭击一事。 倘若没有那截缚魂索,洛雪烟当时很有可能就死在了狼狗嘴下。 “我留缚魂索不是为了防她,是为了护她。阿年,你信我。”江寒栖说得情深意切,江羡年也不好再说他什么。 江羡年总觉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她又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江寒栖和洛雪烟平常根本没有互动,客气到连称呼都维持着“江公子”“洛姑娘”,举止也不见熟悉,递个东西都得经她之手。 “哎,小心,”江羡年没看路,差点撞上一个提着礼盒的人,被今安在拉到身边。他跟那个路人道了个歉,让出了路。 “抱歉,我没看到那人。”江羡年难为情道。 今安在转身安慰她,见她眉头仍未舒展,关切道:“江姑娘有什么烦心事吗?方便的话,可以说给我听。” 江羡年望着今安在,想求证自己的直觉,于是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我哥和因因两个人之间怪怪的?” “哪里奇怪?”今安在反问。 “我感觉他们两个这两天在躲着对方。你说他们两个会不会吵架了?” “不会。”今安在斩钉截铁。 “怎么不会了?” “因为……”话在嘴边,今安在想起给出的许诺,及时打住。 “我感觉他们不会吵架。”他僵硬地补了一句。 “哦,”江羡年尾音上扬,眼睛一转,瞥向今安在,“可你之前不是还觉得我哥和因因关系不好吗?现在怎么这么笃定他们不会吵架?” “今安在,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事瞒你。”今安在被问得耳热,垂眸避开江羡年灼人的目光。他实在是不擅长撒谎,耳廓整个都是红了,脸也在慢慢变红。那双干净的眸子藏不住半点事,透出说谎的心虚。 “真的吗?”江羡年看他笨拙地装出坦然的样子,心中了然他定是看到了什么。 “真的。”回答的声音弱了下去。 “你敢不......” “江兄!”今安在像发现救命稻草一般突然看向前方。 江羡年转回头,还真在摘星楼的门口看到了一上午不见人影的江寒栖。她走过去,发现江寒栖面前站着的是跟给洛雪烟看病的郎中,正在跟他说洛雪烟的身体状况。 “洛姑娘的风寒已无大碍,江公子不必担心。” “嗯,多谢。” “不过.....”郎中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郎中纠结片刻,还是说了:“洛姑娘脉搏弦细而不舒展,失眠多梦,我想给她开些安神的方子,她却.....” “却什么?” “她让我开了提神的方子。我问她缘由,她说睡着就会做噩梦,不如醒着。” 郎中说完,江羡年看到江寒栖的脸一下变得煞白,整个人愣怔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江寒栖与她不过几步之遥,但她却觉得他好像身在离自己很远很远的极寒之地。 大雪过境,他茕茕孑立,沾了一身白。
第35章 .心软 江寒栖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儿时设计杀死江羡年的事。 彼时七八岁的江羡年还不愿叫他哥哥,整天端着大小姐的架子对他颐指气使,处处跟他作对, 想把他赶出江家。 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姑娘眼里, 他是跟她抢父亲的野孩子。 江家人都知道江善林疼爱江羡年, 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偶尔有人看不下去, 不轻不重地教育她两句,就没了下文。 江善林有时也会说她, 但只要她一瘪嘴,掉两滴眼泪, 质问他为什么要带个野孩子回来,所有的过错都可以一笔勾销。 江善林无法对女儿说实话,他甚至不敢让其他人知道,与妖邪势不两立的江家家主为了给女儿续命, 将恶妖无生收为养子。 江寒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逃离江家。在那之前,他要断开和江羡年的生死结。于是他精心策划了一场谋杀, 将江羡年骗到人迹罕至的深山,将刀捅进了她的心口。 一刀毙命。 江寒栖迎着阳光, 握着沾着血迹的匕首, 冷漠地看着倒在阴影里的江羡年。 结束了。 他扔掉匕首,畅快地笑出了声。他已经能想象到江善林发现女儿尸身的时候该有多么悲痛欲绝,江羡年的死就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可惜见不到了。 江寒栖大笑着仰头望向烈日。阳光刺眼,晃得眼角渗出了泪花。笑着笑着,他突然感觉心脏像是被谁捅了一刀。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看到心口处的布料被血染红。他摸了下,满手黏腻。 不是只要亲手杀死生端之人就能解开生死结吗? 江寒栖倒在地上,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看到本该断气的江羡年的胸口又有了起伏。 江寒栖失败了,但好在他醒在了江羡年之前,有充足的时间将谋杀伪造成了失足坠崖。 江羡年对他的说辞深信不疑,江善林却将信将疑,对他起了疑心,想把他锁在地牢里,永绝后患。他身上被下了生死结,身为无生,死又死不掉,关在那里跟放在外面没什么区别。 从那以后,江寒栖如履薄冰。 若他真被关进永不见天日的地牢,那他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江家了。 为了自由,江寒栖打起了江羡年的主意。 他设了场局。 在那只被他引来的大妖落下爪子的前一刻,他挡在江羡年身前,替她接下致命一击。听到江羡年慌张地喊他名字的时候,他心想,她果然很好骗。 自此,江羡年多了个哥哥。他戴上温柔兄长的假面,一点点取得了她的信任。 江寒栖做得滴水不漏,没有人看穿他假面之下的野心与仇恨。包括江善林。他只当是自己的雷霆手段起了作用,用鞭打与疼痛驯服了一只恶妖。 作为“被驯服”的一方,江寒栖深谙调.教之道,他可以抛弃道德一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不顾名誉和伦理,做到比江善林更残忍的地步。他完全可以像江善林对他一样对待洛雪烟,把她当成没有自主意识的工具,以高高在上的支配者的姿态控制她的行为,让她为自己所用。 可如果真的做到那种地步的话…… 江寒栖看向自己的手,弯了弯手指。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手心的疤痕,贴着掌面下移,抵在生命线的末端。 没有洛雪烟的手,他的体温始终低得像坚冰一样,即使合拢的时间再长,也不可能自发生出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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