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源源不断地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江寒栖感觉怀里好像拥着一朵晒了好长时间太阳的云,温软蓬松,带着阳光的味道。 “你不想我死?”江寒栖整个人都是懵的。洛雪烟被夺舍的念头一闪而过。她怎么会为恨的人活着而庆幸呢? 哭声不减,毛茸茸的脑袋摇了摇。 “你不是恨我吗?”江寒栖糊涂了,他看不透洛雪烟在想什么。 “没、没有。没有恨你。” “那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一直在躲着我?” “我、我做了个噩梦,梦到你要、要杀我,我、我以为你会杀了我。” 江寒栖没想到洛雪烟因为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就认定他想杀她,还为此生出隔阂,弄得他想了一堆有的没的,几晚彻夜未眠。 “就因为一个梦就觉得我要杀你?!你是” 江寒栖着实是气笑了。他若真想她死还会给她血符教她自保吗? 愤怒顶着各种难听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笨蛋吗。” 轻飘飘的三个字听不出任何责备的意味。 “我、我是笨蛋。呜呜呜,对不起江寒栖,对不起。” 江寒栖的气一下消了。他伸出手,犹豫了下,虚环着洛雪烟,轻轻地把她圈在怀里。他想起复活时看到的惊悚一幕,问道:“刚刚不是叫你跑了吗?为什么不跑?” 若是他复活得再晚一点,洛雪烟就没命了。 “我、我以为你死了……” “我不会死的。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用管我,保护好自己。” 洛雪烟没应声,只是在那里啜泣。 “听到了吗?”江寒栖又问了一遍,看到她点了点头才放下心来。他是无生,死了可以再复活,但洛雪烟只有一条命,死了就真的没了。 江寒栖等了会儿,见洛雪烟还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渐渐焦躁起来。 他跟江羡年逢场作戏,演的是好哥哥的角色,学着其他兄长疼妹妹的方式对她施以假意,以讨她的欢心。可洛雪烟不同。他在她面前从未掩藏过恶劣的本性,也没想过她的喜欢,他没办法把对江羡年演戏那一套用在她身上。 江寒栖想了又想,拍了拍洛雪烟的背,生硬地憋出来一句:“别哭了,哭得头疼。” 怀里的人立马噤声,身体却一顿一顿地抽嗒。 江寒栖不自在地转移话题: “去看看那具尸骨。” 洛雪烟松开他,用手背抹去眼泪。江寒栖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向万重山的骸骨。 银白色的马尾在余光中一晃一晃的。 洛雪烟抬眼打量江寒栖的真身形态。 血肉没,万骨枯,一抔黃土降无生。诞生于死气的恶妖最显著的特征便是银发如骨白,红瞳似血艳。白骨红血织出浴血而出的地狱修罗画卷,一展开,血腥味扑面而来。 还好他是不死不灭的无生。洛雪烟无比庆幸。他还活着。 江寒栖对上她的视线,忽然想起来什么,放开手,问道:“你是不是能说话了?” “好像是?”洛雪烟跟他面面相觑,才反应过来自己能说话的事。 洛雪烟想不起来能说话的节点在哪儿。当时她连无生可以无限复活的设定都忘了,真以为江寒栖身死魂灭,脑子被悔恨塞满,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事。 “被吓的?” 江寒栖的猜测让洛雪烟一阵语塞。她感觉还是被他追杀的那晚更恐怖一些,万重山的压迫感没他厉害。 “尸骨我看,你转过身去。”见洛雪烟迟迟不语,江寒栖以为她还在害怕,挡在她前面。 “没事,就一堆骨头。”洛雪烟跨了一大步走到江寒栖身旁,拉着他的袖子,满不在乎地拽着他往万重山的方向走去。她想知道万重山到底是哪种妖。 江寒栖看了看洛雪烟,挣开她的手,反手握了上去。那只温暖的手习以为常地张开了些,插入他的指缝。 高大的骨架上密密麻麻地缠满了红褐色的线。 江寒栖蹲下身,捻起一条仔细看了看,说道:“是傀儡线。” “他是人是妖?” “人,有人给他下了傀儡线,”江寒栖又看了眼骨架上的红线,接着说道,“不过傀儡线遍布全身,他就算活着也不能算作人了。” “是阿九。” “阿九?那个织娘?” “你记得她?” “她来找点翠那天,我就在楼上,有点印象。她走之前是不是从你手里拿了什么东西?” “这你也知道?”洛雪烟惊叹。 江寒栖嗯了声,别开脸,装模作样地捡起条傀儡线翻看。 他那天之所以会在楼上,是因为想暗中观察她的言行,但这话可不兴说出去。 “她的铜钱掉到地上,我捡起来给她还回去了。” “你跟她有仇吗?” “没有,我就跟她见过两面。会不会是想抓我来要挟你们做什么?我没仇家。” 洛雪烟穿书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原身的记忆翻了一遍,确认新身体没给她留下什么烂摊子要处理。 原身的经历平平无奇。她在一个大蚌壳里化形,走上岸,靠着渔民的接济度过了最初的时光。后来她想去见见其他地方,攒了些钱踏上旅途,一路兜兜转转,最终定居在太守府。 无背景,无使命,无仇家。原主的“三无”深得洛雪烟的心,阿九不可能是原身结下的仇。 洛雪烟忽然想起万重山说过的话,他说她会毁掉她的幸福,那听上去像是是阿九会说的话: “不对,她好像就是冲着我来的。可我跟她无冤无仇的……奇怪。等会儿去找她对峙。” “她死了。” “死了?” “你看骨头,”江寒栖拨开红线,指了指骨头上的红印,“傀儡线入骨,说明操纵者与傀儡共命,傀儡完全为他而生,顺从他的意志行动。但反过来,傀儡死,他也活不成。” ”那个孩子也是傀儡吗?” “过去看看。” 黑雾蚀去血肉,露出白骨。和万重山不同,红褐色的线并没有遍步虎子的身体,只是分布在四肢上。 “还没完全成为傀儡。” 难怪总是一副痴呆模样。洛雪烟心想,转念回想起自己被拖到树林的事,跟江寒栖说了一遍。 “我身体里不会也有傀儡线吧?” “不会。傀儡线没那么容易入体,要让傀儡吃下才行。你那个时候应该只是被他放出的傀儡线暂时操控了。” “吃下?!” 洛雪烟看了眼虎子身上的红线长度,惊异地又问了一遍:“这些都是他自己吃进去的?” “对。” 好狠的心。洛雪烟感到一阵恶寒。 对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下手。不对,说不定不是丈夫……她随即想起如灰鼠般的妇人仰着头,抻着脖子痴迷地看着风流倜傥的男人的画面。 这家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冰凉的手猛地收紧。洛雪烟转头看到江寒栖跪在地上,捂着心口蜷缩在一起。喘息声断断续续,间或夹着一声破碎的□□。 江寒栖抖着手摸到匕首刀柄,正要抽出来捅自己一刀,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鲛歌响起,迅速镇下无生的妖性,满头银发一寸寸变回黑色。江寒栖伏在洛雪烟的肩头,松开握匕首的手,回抱住她。 过了会儿,洛雪烟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歌声也微弱下去。她晕乎乎地喊他:“江寒栖。” “嗯?” “对不起。” 漫长的沉默终结在昏迷前的瞬间。 “下不为例。” 洛雪烟梦到了那场梦的后半段。 她从死在岸边的少女体内挣脱出来,视角一转,以一种微妙的第三人视角看到了死相凄惨的自己。 尸身上的线是红褐色的,而千咒生出的缚魂索延至另一个方向,她顺着缚魂索看去,看到缚魂索缠在万重山身上。 “有趣。”江寒栖盯着尸体看了会儿,转身离开。 抱着的人不安分地动了下身子。 江寒栖低头看了眼洛雪烟的睡颜,又看了看桥上两人叠在一起的影子,忽然感觉心情很好。 月色如水,晚风温柔,流萤四散,她在他怀里安睡。 “好梦。” 奔流不息的河流卷着缱绻缠绵的低语抵达怀中人的梦乡。 梦中,洛雪烟停下脚步,看了眼潺潺流水,尔后追上江寒栖,随他一同走过了月朋桥。
第40章 番外 血爱 “娘, 爹去哪儿了?” “他去给客人画美人扇了。” “那爹爹明天会回来吗?我想爹爹了。” “会的。快睡吧,明天还要去学堂。” “爹爹真的回来吗?” “快睡,时候不早了。” 带上房门, 阿九走下楼, 一改哄孩子时的温柔神情, 哀伤爬上眉梢, 压得眉眼耷拉下去, 成了一副令人不适的苦相。 她看了看空荡荡的楼下,心里的那块空缺被扯得更大了些, 寒意灌进心窝,冻得她魂冰魄凉。手不自觉抓紧了扶手, 却又因为木头的凉意猛地松开,留下一道充血的红印。 阿九心情沉重地走到织机边上,那上面架着一块未织完的布。 布是摘星楼里颇负盛名的绮华娘子订的。按照约定,她后天就要将布交给绮华。没织的布剩得不多, 只要她想,一个晚上就能织完。 阿九在织机前坐下, 摸了摸那块布,失魂落魄地看着烛台发呆。 可她织不下去。一碰织机, 她的脑子就会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万重山笑意盈盈地搂着绮华走进摘星楼的画面。 是的, 她的夫君,移情别恋了。 阿九没有感到愤怒,只是心里堵得慌。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万重山,也不奢求他能全心全意地爱她,只想和他做一对平平淡淡的夫妻。 她和万重山不是因为两情相悦才结为夫妻的, 准确来说,万重山算是“被迫”迎娶她的。 彼时闹饥荒, 万重山挨家挨户讨吃食。那时一个馒头千金不换,哪有人愿意施舍他口吃的?他从村头走到村尾,没要到一口吃食,晕在她家门口。 她的娘亲好心,将万重山带回家,给了口吃的,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万重山醒后感激不尽,又是磕头又是谢恩。 阿九的爹正愁阿九老大小一姑娘嫁不出去,见万重山模样俊俏,灵机一动,问他是否愿意娶阿九。若愿意,他家就为他多添一双筷子;若不愿,那就另寻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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