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理解宋辞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不愿意见他们。 正当他决下心意,想替她扫清麻烦之时,脑中忽蹦出了诸多的顾虑…… 于是已经滑到嘴边的语句,在说出之前,悄然转了个弯:“毕竟是你的家人,大老远赶来,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让他们进来。” 跟在身后等着看热闹的丫鬟们顿时哑然。 在他们眼里,宋辞备受主子宠爱无非是仗着貌美,又会烹制新奇菜式……若降生到官宦人家,兴许也能成为炙手可热的闺中贵女。 可错就错在她出身低微。 家世显赫本就是一手好牌,搭配上任何特质都足以锦上添花。 反之,哪怕此女貌比仙娥,身软似水,良善端方,善作羹汤,集所有男人爱之,公婆喜之的优点于一身。唯独,毫无身世背景为根基…… 那么任何优点,便都不配当成正妻来衡量,而是成为了玩意儿讨好主子的手段。 整个别苑的下人都知道,这位宋辞姑娘手腕颇深,引得府里两位公子争抢心悦。 不管是恒宁侯家的小侯爷陆行川,还是所谓上柱国府的公子萧让尘,最终肯定会有一方取胜,纳她做妾室。 虽说妾室仍比这些为奴为婢的高上一头,但人性使然,奴籍偏偏最看不起良籍飞上枝头当凤凰。 她们认为如今只是还没得手,所以平日里哄着些,这也无可厚非。 可一旦涉及根本的尊卑问题,让高高在上的权贵去接待妾室的穷亲戚……想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耐着性子屈尊降贵。 以至于在他答应让宋家人进来的时候,周遭伺候的奴才婢子们都大吃一惊。 宋辞思想单纯,喜欢就是喜欢,愿意就是愿意,同样不愿意和不喜欢也很直白,觉得在别苑里,又不像是在大街上受舆论压迫,大可以不用委屈自己。 萧让尘却不那样想。 他轻轻一搭眼,不用深究便能看出下边人的小心思。 倘若他今日真的拒了宋家人进门,旁人又不知内情,只会认为他不给宋辞面子,从而折了她在别苑的尊严。 另外……这里面也存着他深沉的计谋与试探。 素日没有和宋家人接触的机会,要想顺其自然将宋家人和宋辞凑在一起,同时还有他在场,那更是难上加难。 恰逢今晚天赐良机,错不可失。 将他们兄弟姐妹拢到一处,如若她真的不是宋辞,而是毒发后被替换成了其他人,总会在相处中看出些许端倪。 或者设想再大胆一些。 宋辞还是宋辞,从始至终没换过人,而是整个宋家都被人花钱买通,今日是他们里应外合来探听机密,甚至刺杀…… 他面庞冷下几分,如凛冬寒夜凝上的一层冰霜。 “你且去接应一下他们,我有些冷,回房添件衣裳。” 宋辞见他欲走,顿时六神无主,压下嗓子低低唤回:“喂!你去哪儿?” “我本不想见他们的!怎么你将人放进来了,自己却走了?” “那……那你快点回来啊!我招架不住他们的!时候久了我可很难保证你府上不会丢失损坏什么东西!” 萧让尘背对她,听着身后敛声的低唤,觉得好笑,但处于警惕之下又笑不出来。 “墨风,去取我的金鳞软甲来,另调配一百亲卫军,留四十藏匿于后宅,伺机而动。” “其余分两部分,散布在前院和府周围,定要确保整个别苑内外每个角落无任何异动。” 他腿长步阔,并未疾驰,仍旧转瞬间便到了居住之所。 临抬脚迈入门槛时,终将思忖已久的话说了出来:“派人监管着宋家兄弟姊妹以及姨娘,必做到寸步不离,若有传信或刺杀迹象……即刻捉拿审问。” 墨风看了他一眼,幽幽问道:“那要是宋辞姑娘有异动呢?” 萧让尘回以一阵沉默,答了一句,然后迈进屋中。 “绑时候轻点,等我去了再用刑。” —— 少顷,“添”完衣裳的萧让尘从海棠园走出,心思沉重地来到后院。 遥望院中半敞放的厅内,炉中的金丝炭升腾起袅袅热气,两个妇人一左一右拉着少女亲热交谈,女童好奇又胆怯地四处打量,男童则是满地乱跑,无人同他玩耍,自顾自也能搞得追闹不休。 冷不防搭眼,倒像是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仔细瞧,宋辞的嫌弃与疏远显而易见,直直戳破了虚伪的假象。 萧让尘止步,隔着十数尺的距离远远观望。 “辞妹妹。”宋贤背着手站在她身前,脸上满溢笑容:“你是怎么搬到这儿来的?府上的主人家姓甚名谁啊?是出身商贾?还是在朝中任职?” 宋辞焦头烂额:“我再说一次,我只是来听课念书的,恰巧讲学的先生住在这罢了!” “我本就称不上是宾客,只是学生,能接待你们便已经越了规矩了!能不能消停一点,不要给我惹麻烦。” “还有,二姨娘,能不能让你儿子安分些?这屋里每件东西都价值连城,真碰坏了,怕是砸锅卖铁都赔不起。” 高门大户最重规矩,哪怕萧让尘身为主子,不苛刻刁钻,可这群下人们也不是省油的灯,有什么漏子被他们揪到,比正主还能敲打讽刺别人。 宋辞知道宋家人尚未接触过权贵,不了解其中水深,她拿规矩说事多半不会起作用。 可要是简单直接的用赔钱来要挟,虽市侩,但立竿见影。 二姨娘一把揽过乱跑的宋然,听信了她的话,神情却很是不悦。 她与身下所出的子女皆跋扈刁蛮,属于得理不饶人,无理辩三分的性子:“小孩子嘛,生来就是顽皮好动的,约束也约束不住,让他不开心了反倒闹得更欢。” 宋辞冷冷道:“顽皮好动没有错,但不分场合不讲礼仪,到哪都随心所欲的闹,那就是没有教养了。” “没教养,不是他的错,是管教他之人的错。” 二姨娘骤然变脸:“大姑娘,你这话指桑骂槐的意思未免也有些太明显了吧?我再怎么也是你的庶母,还轮不到你数落我的过错。” “难道说……”她半偏过脸,眼神斜斜在宋辞身上轻扫:“如今做生意赚到了些钱,又结识了大户人家,便可以目中无人了吗?” 宋贤忙呵止二姨娘的火药味,从中打圆场,但更多的还是探听宅院主人的身份,还有宋辞与他的关系。 “哎呀!你看大过年的,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这是做什么?” “姨娘,你来时不是还说许久不见辞妹妹了,想跟她叙叙旧,好好过个年嘛!” “对了妹妹,你这讲学的先生是何许人啊?你跟大哥说一说,大哥好歹也上了多年的私塾学堂,方圆几十里无论是学究还是学生,近乎都知晓一二,没准你说出来大哥还认识呢!” “他是这府里的下人?还是学堂设在府上?讲学的先生和主人家是什么关系啊?” 宋辞在絮叨中欲哭无泪:“你们到底有事吗?没事的话赶紧走吧……” 宋贤依旧纠缠,二姨娘依旧跋扈。 唯有三姨娘一言不发,将小小一团的宋锦抱在怀里,二人怯懦而畏缩。 “辞妹妹,你不能这么冷淡啊!咱们好歹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大哥念着你许久未回家,担心你在外受苦,特意去食肆找你。得知你来别苑后,又马不停蹄赶来,就为了跟你过个团圆年,你说你怎么就不懂大哥的心呢?” 宋辞无话可说。 这时,一声如林籁泉韵般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解了她的困境。 “宋公子念及妹妹,辗转寻来,属实不易。” 一袭气度清冷如荷,容貌妖冶灼灼的身影映入几人眼帘。 他高挑健朗,华贵威严,金丝麒纹玄衣,赤墨双色嵌宝石头冠,甚至未涉及价值的肌肤与头发丝,每寸每根都彰显着气度与精贵。 宋家几人一时看呆了,连宋锦和宋然都目不转睛,嘴巴微张。 怔在原地愣神的宋贤很快便反应过来,判断此人非富即贵,连忙上前意图结识:“多谢公子仗义出言,在下宋贤,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萧让尘没回答他,只不搭前言地问道:“宋公子来前可用过晚饭了?” “呃。”宋贤一愣,下意识以为是寒暄客套:“还没,还没……” 不成想萧让尘却冷哼一声:“空着肚子不远十数里地,赶去食肆去探望妹妹,原来这就是兄妹情深啊,萧某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他咬紧“空肚子”和“食肆”两个字眼,一番话顿时变了味儿,摆明了是说他想吃白食。 宋贤喉头一哽,因怕得罪权势,没有发作,硬撑着笑脸解释:“让公子笑话了,我宋家的团圆饭向来要全家人一起吃。今年妹妹独身在外,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得照拂着,怎能空留她冷锅冷灶呢?” 萧让尘同样没有搞得剑拔弩张,偏偏说出来的话让人火气四起:“我别苑其他的没有,人倒是不缺,宋公子看到了,就放心的回去吧。” 眼见萧让尘为宋辞说话,对一行人的态度并不友善,显然是站在了她那一边。多半两人关系匪浅,听她讲过宋家发生的一系列琐事。 二姨娘用刻薄的视线剐着他,酸溜溜地低声嘟囔:“怪不得死活不肯嫁去章家,原来是寻到了更好的去处!” 她的声音很小,但几人相隔的距离不算太远,还是清晰的传入了几人的耳中。 宋辞觉得好气又好笑。 难怪二人是亲母女呢!就连说的话,都和当初宋姝在东街时说的一模一样。 为了自身清白,同样也为了不牵扯旁人,即便不稀罕,她也一字一句正色解释道:“这位,是教我算术识字的先生,姓萧。我只是他的学生,还望诸位不要胡乱猜测。” 若是不解释,容他们出去乱说,岂非败坏他的品格?而且别苑里还有那么多下人呢!她要是一声不吭,难保不会惹的谣言被坐实。 宋贤听闻眼前之人只是先生,依此推断,他恐怕不是这宅子的主人。 道理很简单……讲学的先生才赚几个银子?怎么可能买得起这般恢弘的宅子? 反过来,若这宅子真是他的,那定然身世显贵,她宋辞何德何能?请得来贵门才俊教她算术识字? 再说了,她认识几个字啊?通篇都认得她了,她也不见得能认出一个……这样的睁眼瞎,能费得上什么好人来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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