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宋辞得到满意的回答,笑得眼睛弯下弧度,不经意表露出的温柔软糯,直戳他心。 她从钱袋里掏出几文钱,作势迈开步子,另一边偏过头告诉他:“我去问后街酒坊的老板买一碗甜酒酿,咱们做桂花酒酿小圆子吃。” 望着那道纤瘦娇小的背影,萧让尘视线久久没有移开。 一只筋骨分明的手慢慢循着心的方向挪动,终落定在左侧胸膛上。 那下面鲜活炙热,隐约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第28章 距上次东街相见,时隔了近二十天,萧让尘终于将旧住处打理妥当,连人带物一股脑搬来了清晖镇。 回想起离京后的一桩桩一幕幕,从刻意逃离权欲的争夺,到遵从本心靠近宋辞。前者笃定理智,后者身不由己,当真是十足的如梦似幻…… 自不久前昏庸的皇长子被废黜,圣上改立二皇子为太子。见其深明大义,智勇有余,地位也日渐稳固,伴其身侧辅佐多年的萧让尘便退身朝堂,寓意避世,同时也是放权避嫌。 他遣散了府中半数的丫鬟仆从,只留寥寥几个忠诚的心腹照看府邸,自己则拖着不识五味,不辨七情的躯壳,躲到京郊准备了此乏味的余生。 彼时,遥望那些提着大包小裹,流水儿似得离去的背影,就连围观看热闹的百姓都替他感到可惜…… 毕竟偌大王府,磅礴恢弘,奢丽气派,里面的珍宝诸多,侍候的仆人更是不计其数,说是另一座小皇宫也毫不为过。眼下竟一遭人去楼空,说丢下就全丢下了,直叫旁人看了咬牙跺脚的肉痛! 然萧让尘却不以为意,带着身边少部分仆从,一派轻松地搬到了望郊别苑。 从前身居高位,面对各家明里暗里塞进来的眼线,他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现今一视同仁的全部遣散,谁也挑不出岔子,又落了个一身轻松。 可到了望郊别苑以后,他所憧憬的闲云野鹤日子没过多久,马上就又像凛夜里的光源般,任那群闷着头的蚊蝇飞蛾噼里啪啦,前赴后继地扑撞上来。 萧让尘懂得,这叫树欲静而风不止。 只要他人还在,权势还在,便会有人想要笼络他,或忌惮防备他……始终逃脱不掉权政漩涡的席卷。 他的存在就像山野里的一只猛虎,哪怕不威风凛凛的咆哮震慑,只趴在不远处阖眸小憩,周围的人们也会认为他是在蛰伏,无时无刻都要留意他的动向,以防不备。 无奈,萧让尘只好退居到北境四洲,彻底归隐…… 直到这时,他所做出的全部决定,仍为清醒理性的主观意愿。 也不知后来是怎么了,自打半路在清晖镇遇到宋辞,不自主的出手替她解围。然后,事态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此刻望着那娇小的身影,乌发如墨,肌肤胜雪,水杏眸粉桃腮,鬓边有几缕梳不上的碎发,伴着晚风细微的摇曳。 她相貌身段生得出众,即便素衣木簪,站在百姓中也是极美的。想来若有敷脂描钿衣袂翩跹的那日,怕是与满京城的贵女相比,也丝毫不会落于下风。 要问萧让尘为什么会这么想,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 他视线笼着那个微垂眼眸,一脸认真搓着糯米团子的丫头。 是那些贵女身上所没有的专注勤恳?坚毅执着?再或是那股子天真莽撞的傻气? 总之,不让人讨厌就是了…… 许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萧让尘轻微干咳了一声,不自在的移走目光。 还好身边没有人关注他,若是往日陆行川在,恐怕又得一脸坏笑地嘲弄他,说些什么老树逢春的话。 萧让尘无奈又好笑的摇摇头,心中暗想,陆行川那小子,口直心正,虽然很多时候说话不带脑子,但凭他自幼被恒宁侯想方设法硬塞进萧家学堂,当了他十多年的伴读,两人相互学习,相互了解,他知道,陆行川不是坏人…… 想到这,萧让尘原本自然松弛垂下的眸光,当即提到半空中,呼吸一紧。 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显然有些不太对劲。 曾几何时,他一想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除了枯燥无味,便是抵触厌烦。 哪怕是最亲近的家人朋友,他可以给予他们利益和钱财,或周全的庇护,亦或是接受他们情理之中的照顾……但唯独,无法亲热的与大家抱作一团。 待亲爹亲娘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陆行川? 过往萧让尘一想起这么个人,因多年深厚的感情犹在,不至于厌恶远离,但总归会嫌他活泼之余,太过聒噪肤浅。 千情万绪归结为一句话——这世上谁也无法走进他,同样,他也不想走近任何人。 然而此时此刻,他自觉窘迫之下,第一个忆起的竟是陆行川的玩笑。 更离奇的是,他竟并不反感…… 到底,是什么影响了他的心态呢? 难不成是弥漫在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被热气熏腾挥散的桂花香气? 萧让尘安静地坐在宋辞忙碌的身影之后,围绕在食物的气息中。 忽而,他感觉心扉没由来的敞开,情绪更是前所未有的开阔明朗,一通到底,舒服畅快的厉害。 甚至他饶有兴致地将头微微偏过,闲暇时听起了周遭摊贩与食客的交谈。 “哎,有个事,不知你们听说了没?” “什么什么?” 百姓们自然对坊间的传言一呼百应,个个削尖了脑袋挤上前探听热闹。 那人如愿以偿的吸引过了眼光,得意的清清嗓,讲道:“是这样,前几天我不是被雇到县老爷家做事了嘛!恍惚间听见一耳朵,好像说摄政王辞去了封号,交还监国一职,离京跑来咱们北境了!” “真的假的?这可是件大事啊!” “半个西丘都已经知道了!那还有假?估计这会儿人都已经到了!” “到哪儿了?我咋没看见?” “嘁!”男子闻言发出嘘声,双臂连带着棉袄衣袖向上一摆:“整个北境四洲大着呢!你以为是你家炕头啊?还啥都让你看见?” “但要是路过的话,咱们至少能闻风看个阵仗啊!” “倒也未必就是从附近路过的,咱们镇子算老几啊?放人家眼里,恐怕连掉地上个米粒都不如。” “不过,摄政王在京里好端端的,为何偏偏要跑来北境啊?” “我也想不通,你说整个西丘谁不知摄政王的大名!那可真叫是权倾江山,手眼通天!就这么说卸任就卸任了!太可惜了啊!” 至此,众人皆是一副摇头惋惜状,叹息声不绝于耳。 大抵他们打死都不会想到,平时只会出现在字句段落间,那个一手遮天的人物,现下正坐在人群之间。 这还是萧让尘初次在对方不知情的状态下,如此直观的听到百姓们议论自己。 褒奖尊崇固然让人高兴,可隐藏在深处的畏惧与臣服,更多则是让他脊梁骨发寒,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 果然,卸任避世是正确的做法。 他手中有兵权,朝野有自愿倾斜的所谓“摄政王党”,再往下,深得民心…… 对图谋皇位的逆臣来讲,这是天时地利人和。 对他而言,条条状状都是架在脖子上的尖刀。 错失分厘,连坐九族。 萧让尘深谙此理,所以在皇帝和新太子对他感激器重尚存之时,功成身退。 他归还了麟符和监国印,甚至连“摄政王”这一封号都一并摘除,免得惹起敏感与忌惮。 想到这里,萧让尘循序渐进扬起头颅,露出线条清晰流畅的下巴,与此同时深深吸了口气。 停留片刻,缓缓吐出…… 随着那口气息在冷风中形成白雾,丝丝晕晕地散开、飘远,如同他的思绪般,回到了他受封摄政王的那天。 当时,皇帝龙体久久缠绵于病榻,无法料理朝政。下面的皇子不是年幼就是怯懦,江山一度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终于,大长公主,也就是萧让尘的祖母,站了出来。 几十余载的风霜,使得那位高贵娇嫩的少女公主,两鬓染上花白。 她眼看着父皇和兄长相继离去,如今高位之上坐的是她的亲侄。而她,也早已嫁做萧家妇。 那日骄阳似火,炽热狠辣地历练着人间。大长公主身着诰命服,携刚从疆场上归来的孙儿,到宣政宫以性命起誓。 她要萧家后人披肝沥胆替皇族守住江山,且不得有半点谋逆之念。待皇帝圣体康愈,或皇子们有所成,便悄然身退,绝不觊觎不属于自己的权势。 一颗私心,被分成两半,一半给了母族,另一半给了夫家。 之所以选择萧让尘,因为他是她唯一的亲孙,由她一手教导抚育长大。她信任他,亦视他的成就为自身荣光 另外,萧让尘比起他的父亲萧兆兴,缺少许多阅历,在朝中人脉也不甚广泛,只空有平阳公与大长公主之孙、小公爷之子的名头,不会对皇权造成过度威胁。 所幸,他继承了祖辈几代沉积的智慧,头脑聪颖,胆识过人,沉着冷静,还在北境随父征战数年,有信服力,手下握着一批死忠的亲卫,可谓辅国的不二人选。 于是乎,萧让尘凭借自身能力,成功跃居祖辈父辈之上,跳出袭承公爵的命运,受封为王。 当时,从皇帝口中说出“摄政”二字,意味着救赎。 而现在,将这两个字拆开,每一笔一划,都叫嚣着威胁。 众所周知,监国向来不是什么如意差事。 他上不是帝王,下不似良臣,却把揽朝政,人人为之忌惮……一切终究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萧让尘夹在那股微妙当中,支撑了近五年。摄政王是他的官职,同样也是王公诸臣和百姓对他的惧怕与敬重。 推翻不堪用的太子后,扶起了二皇子,他终于能退身朝堂,真真切切为自己活一回。 自此,他不再身担重任,由二皇子亲自到御前请封,用承王的名号予他往昔的尊贵荣光。 ——享皇家之恩泽,奉也,受也。继平阳公、大长公主血脉,忠于西丘,辅佐储君匡扶社稷……是为承也。 只是民间,仍习惯称呼他为摄政王,自上到下奉他若神明,讲述着他的事迹。 例如,传闻中摄政王气度相貌宛若天人,百姓们谈及时便会以他为基准,去评判别人。 寻常也会视他做风向,稍有一丁点风吹草动便会举国上下大肆畅谈。 宋辞将手中的糯米小圆子撒进一层薄粉中,边有一搭无一搭听着身后的谈论。 他们……好像都对那个所谓的摄政王心悦诚服。在心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好像比皇帝更得民心似的。 然宋辞却对这类话题毫不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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