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从头到尾,牧引风在看见霍玉兰的那一刻,就再也没有挪开他的视线。 “妈妈现在就帮你把她给抓上来。” 牧元蔓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牧引风的头发说:“小风听话,妈妈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留住白骑士。” 牧引风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他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坐在那里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牧元蔓说什么,都不能给出任何的回应。 只有牧元蔓牵动他身上的线,他才会给一些机械的反应。 牧元蔓还是有一些担心他身上药物的作用,但是就这一次,这一次之后她和小风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的隔阂。 与此同时,莫宁带着一群人下楼,准备按照牧元蔓的指示抓人。 而霍玉兰正好帮这个男人把他的假肢给戴好了。 急诊楼门口的灯光通明之下,霍玉兰看了一眼假肢的型号,仰起头对男人说:“这个型号稍微有点老了,而且佩戴起来需要多垫一些东西。” “日常保养也一定要积极做,不然关节会出现卡顿,容易摔跤的。” 这只是非常随口的叮嘱,说完之后霍玉兰就站起来,打算继续去后面的vip楼。 可就在此时,那个男人却一声不吭,戴好假肢之后也并没有急着去找他“受伤的儿子”,而是突然之间伸手抓住了霍玉兰。 “你是……你是小霍?” “我认识你!” “完美之家的那个义工小霍,对不对?!” 只有那个小霍,才会在看着他们这些残疾人的时候,不带任何的歧视和异样的眼色。 并且在完美之家还没有彻底被新的慈善机构合并之前,小霍每一周都会来,非常积极地帮助他们这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致残,在生活上并不能够完全自理的人。 还帮助他们跑来跑去办各种手续,申请假肢。 “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差点认不出你!你变样了,长大了也更漂亮了!” 男人从刚才的冷漠,一下子就转变成了热络。 因为他腿上的这个假肢,就是当年霍玉兰帮他申请下来的,本来他是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比起那些年纪更大的,生活上更加困难的人来说,并不符合申请假肢的条件。 是霍玉兰开具了各种各样的证明,到处跑说服旁人,表明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有个生病的妻子,还有患了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他更需要重新站起来,挑起家庭的重担。 男人对此一直都心存感激,只可惜后来完美之家被合并之后,小霍就没有再来过了。 没想到多年后重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男人一时间简直要喜极而泣,可是很快他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极其惊恐。 霍玉兰其实并不记得她曾经救过的那些人,而且她现在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去做,被人突然拉住叙旧,她的笑容都有一些僵硬。 刚想说“我还有些事情要先走”。 男人却先一步松开了霍玉兰,甚至还在她的肩膀上力度不轻地推了一下说:“跑!” 霍玉兰被推得一个踉跄,不解地看向男人。 男人朝四周黑暗的楼层阴影处看了两眼,对着霍玉兰歇斯底里地喊道:“快点跑!有人要抓你,要害你啊!” 霍玉兰表情微变,男人敲打着自己的腿,忍不住哭嚎了起来。 “是我没本事啊,是我没本事!” “是我收了人家的钱,带着孩子假装受伤,在这里助纣为虐!”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对方要抓的是你,小霍,你还站着干什么,快点跑啊!” 男人说着站了起来,推搡着霍玉兰,比刚才喊他儿子的时候要情真意切多了,拉着霍玉兰跌跌撞撞地要带她跑。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夜里仁术医院的大楼周边,那些建筑灯光不能照到的阴影之中,早早就被牧元蔓埋伏下了一些人。 现在这些人看到牧元蔓雇佣的人竟然临阵反水,立刻都冲了出来。 迅速就把两个人包围住了。 “小霍你快跑,我帮你挡住他们,我……哎哎哎!” 男人本来把霍玉兰护在身后,但是他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多年被生活压弯了几年,掏空了身体,不再是什么青壮年男人。 他很轻易就被两个年轻高壮,戴着口罩的小伙子夹着拖走了,他的反抗也只是一瞬间,双脚甚至都没有沾地的机会。 而霍玉兰被众人围在中间,此刻心中腾起了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 她环视过一众围住了她,却并没有对她伸出手来挟制她的人,顺着他们的视线,朝着后楼的vip顶楼看去。 然后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她的小王子,像一朵夜色之中静静盛放的白玫瑰一般,正坐在那三楼的顶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光线也并不够明亮,他们到底没有办法看清对方的眼神和神情。 电光石火之间,霍玉兰将前后所有的事情都串联起来,又看到了牧引风身后站着的,分明是牧元蔓的身影。 霍玉兰的脊骨窜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清晰彻底地明白了目前的状况——她上当了。 这是一场戏。 一场专门演给牧引风看的戏。 正这时候,莫宁也带着海庆他们下来了。 指着霍玉兰的方向说:“抓住他们!” 霍玉兰仰着头,站在急诊楼前过于惨白的灯光之下,映照得她此刻的面色也是一片惨白。 ——她输了。 她本以为,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她的小王子都不愿意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就像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只要他不慎发病伤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一两天他都会神色紧张,小心翼翼,看向她的那双漂亮眼睛中也都是无法忽视的自责。 她以为她的小王子,会让她赢的。 霍玉兰死死盯着顶楼那一片在夜风之中舞动的白色,她不敢置信,也不愿意去相信,牧引风竟然真的会像牧元蔓说的那样,重蹈覆辙他妈妈的老路,将她囚禁起来。 而数不清的脚步声已经逐渐逼近,霍玉兰仿佛听到了深渊缓慢开启,恶龙从地底破土而出,向人间伸出了险恶的爪牙。 ——她终究还是输了吗? 她不该相信人性,还是不该去相信感情? 白骑士不该对救赎的人怀有期待,就像屠龙的少年在战胜恶龙之后,终将会成为新的恶龙一样吗? 莫宁和海庆他们带着人到了霍玉兰的身边。 霍玉兰侧头看了一眼,那一瞬间她的眼神麻木而冷漠,苍凉又凄绝。 她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爸爸妈妈死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们一样爱自己。 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倾尽所有,最终换回来的永远都只是……都只是无休无止的伤害和掠夺。 霍玉兰感觉四肢僵冷到了极致,她再也听不见,看不清周遭的一切。 暴风雪来了,可是她怀抱着用父母的骸骨打磨的柴火,遍寻人间也找不到一丁点的火苗来将它们点燃。 她太冷也太累了,灵魂的火焰在摇摇跳动之后,终于在这森冷的冰雪之中熄灭。 她束手就擒。 她垂下头,闭上了眼睛。 爸爸妈妈,来接我吧,人间太冷,我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 而就在这时,带着人冲到霍玉兰面前的莫宁,突然一把扯过了霍玉兰,同时指挥着海庆他们说:“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这一句话简直像一声悠远的醒神钟声,将霍玉兰已经濒临瓦解的所有期待和爱,生生地从深渊的入口拉回了一点。 她茫然地睁眼,看到莫宁带来的人,迅速把牧元蔓事先安排的那些人制服了。 而就在此时此刻,关注着这一切的牧元蔓,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愕然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小风?!你这是做什么?” 牧引风终于有了反应,他将视线从霍玉兰的身上挪开,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看向了这个曾经让他无数次期待过,又让他无数次绝望的母亲。 牧引风轻轻地笑了起来。 笑声那么轻,也那么凄凉,让秋夜像是被裹上了凛冽的严寒,将牧元蔓都冻透。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嗷呜……呜呜呜……”天台的门边上,有一只小白狗在无助而急切地挠着门。 牧引风这些天一直都把小白狗带在身边,而牧元蔓并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与牧引风作对,任由他的病房里面整天出入一只小狗。 小狗并没有什么超人的智商,也并不多么通人气,甚至还会在病房里乱拉乱尿。 但是小狗的腿又一次好了,在霍玉兰第二次的救助之下。 而这个小狗,也是牧引风这么多天里面,每每濒临失去理智,彻底让疯狂取代自己的时候,唯一的“药”。 那个小狗找不到自己的主人,着急地到处找抓挠,呜呜哀叫。 但这个时候没有人给它开门,也没有人在意一只小狗的恐惧和难过。 牧引风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坐在轮椅上,一只手依旧抓着那个牧元蔓递给他的手铐。 他的笑声停止之后,面上的笑意并未散去,仍然温和无比,他像是在闲话家常一样,对着自己的母亲说。 “妈妈你说得不对。” 牧引风还被药物影响着,他的眼前耳边,甚至他身处的整个天地之间全部都是扭曲的黑影。 可是他的一只手始终都放在毯子里面,紧紧地抓着自己腿上的伤口,用血肉断裂的疼痛,来维持他仅存的一丝理智。 此刻毯子掀开,牧元蔓看了一眼,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 牧引风灰色的西装裤,已经浸透成了可怖的黑色。 他闭了闭眼睛说:“我是牧引风,不是牧元蔓……我永远不会把我的爱变成强加的伤害。” “哪怕我真的疯了,我捆起来的也只会是我自己。” “妈妈,你才是真的疯子。” “妈妈,对不起,我恐怕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变成你希望的样子。” “当年……那个人死之前,是他求我让他死,他车祸的时候没死,是自残死的。他甚至不敢像平时他在心里预设过无数次那样,从高楼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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