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倏然一惊,见陆南星不知道看着他多久了,不好意思地拱手道:“师父说这是为民办事,书院可以出人协助。”他从袖中拿出一张油纸布样的舆图,“师父让姑娘按照方向标注好位置分工,我将一张名册图样带回去,晚些时候便召集师兄弟们一起动手。” 陆南星也是这般想的,她看了看稍乱的里屋,示意他将舆图摊在石桌上,二人商量后将西北方向的平民区划给了茗山书院。剩下的店铺和难缠的富户则留给了她这边。 待一切商定后,贺云仔细地将名册图样和舆图叠好放入袖中,见陆南星面色和缓许多,想了想还是问道:“陆姑娘,义军还收人么?” 陆南星心知他担忧萧六独自一人闯荡义军大营,在他们看来犹如只身进入了贼窝,便笑道:“就这么不相信你大哥的能力?” 这句话噎的贺云想反驳,却又不知该不该说,涨红了脸才道:“我只是想见识下,与我大哥无关。” “你大哥怕是不舍得你去‘见识’。”陆南星揶揄道:“这件事,我不方便越俎代庖。除非你想来我手下办事,那我可以为了你去找他要人。”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贺云脸红之下想要摆手,又觉得此举不妥,嗫嚅着后退两步,拱手道:“我们是拜把子兄弟,就好像……关云长对刘备那般,谁人都无法将我们兄弟分开。”说完匆匆拱手后,提袍就跑的无影无踪。 陆南星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此时的心情正如曹阿瞒那般,充满了艳羡和嫉妒。随即又嘲笑自己,她竟然开始想和萧六抢人了。 刚要转身回屋瞧瞧沈慈恩和许招娣,就看到沈三在篱笆外鬼鬼祟祟地伸脖张望。 “沈三,何事?” 沈三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听到自己名字后,连续“欸欸”两声,犹如抽枝摇摆的柳条,点头哈腰地一路小跑过来,“表姑娘,萧六让小的前来接替他的活计,给您驾车。” “你不是信使么?”陆南星倒有些意外,之前萧六将沈三坑成那样,他竟然还会听其差遣? 沈三咬着后槽牙在心里默默将萧六祖宗都问候了一遍,恭敬道:“小的近来养伤,头儿就将原有差事派给了别人。表姑娘放心,绝对不会耽误交代的任务。” 陆南星说好,“届时我让阿硕唤你便是。”她刚要转身,又带着审视的目光问道:“他迷晕你,这梁子就这样过去了?” 沈三见此事都能让她知道,在犀利的目光之下好似无所遁形那般,一张老脸登时无处遮掩,“嗨……不是,这厮……我……不是,小的有求于他。”一句话让他说的语无伦次。在陆南星挥了挥手示意退下后,这才犹如柳条被大风吹了那般,迅速飘走了。 阿硕正在院子里给健妇们斟茶倒水,见自家姑娘打发走沈三,端着茶壶靠近她一同向屋内走去,问道:“姑娘渴不渴?” 陆南星摇摇头,将与沈三对接的事说了一遍,听她小声耳语:“萧六虽然狗了些,人还算细心。”对“狗”这个字的诠释,虽觉有些不雅,却深以为然。她的目光落在垂眸沉思的沈慈恩脸上,有些担心地走了过去。 沈慈恩则还未从方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回想起阎少康狰狞的表情和院子里那些大老粗之间的对话,她就越发佩服陆南星在这虎狼环伺的境况中,一对多的情况下看起来早就习以为常。 陆南星视线对上她的目光,将手中还未来得及喝的茶盏递给了她。知晓方才的境遇,对她心里产生了极大的震颤。总要有个接受的过程,认清乱世之中艰难活命的事实。 沈慈恩接过茶盏捧在手里,捂着冰冷的手,抬头看向她,“陆姐姐,我被那人在院子里发狂吵醒后,下意识找寻躲藏的地方,吓得困浑身哆嗦,想到不能失了名节,就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可当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我下意识拿起了身后的花瓶,哆哆嗦嗦地朝着他砸了过去。 可当他反扑过来时,我根本跑不动。”她双眸逐渐通上了泪雾,模糊地视线缓缓落在自己的三寸金莲上,幽幽叹道:“日后金兵若打到宁州,怕是比今日之事还要凶险百倍。城里这么多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就只能等着被蹂躏致死么?” 她的话,使得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周娘子擦拭着许招娣苍白脸颊的手停顿了下,谁人不是整日担忧如何保自己和一家子的命呢。 许招娣一双满含期望眸子看向陆南星,哑声道:“有姑娘在,不会让咱们等着被蹂躏死。” 陆南星摸了摸许招娣的头,“咱们一起努力。”将目光落在沈慈恩的一双金莲上,想到她出自读书人家,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与其在这里劝她,还不如找机会劝说她母亲……正在斟酌间,周娘子却忍不住开了口,“沈姑娘,不若将那裹脚布,拆了罢。我这便对照着给你画了鞋样子,做双松快些的鞋子。隔壁王秀才家里的两位姑娘半月前也松了脚,鞋子就是我做的。” 沈慈恩思忖片刻,倏然抬头,问道:“阿硕姐姐,可有剪刀?” “有有!”阿硕急忙将针线筐里的剪刀递了过去。 自她记事起,身边的女人都是大脚片子,下地干活方便。依稀只记得地主家的女儿哭着嚎着被捉回去裹脚,起初她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还羡慕,能穿绣满花样的缎子鞋。现在想来真是蠢的可以。 沈慈恩接过,咬牙狠心地从中间将一层层的裹脚布剪开,露出了脚趾半翻畸形的双脚。 许招娣捂住嘴,惊恐地看着她的双脚,想不通地问道:“沈姐姐,为何非要裹脚,是不是很疼?” 陆南星嗤笑道:“宋朝皇帝认为小脚秀美具有观赏性,便让他的帝姬们裹脚,臣子们竞相效仿,逐渐也在民间盛行起来。靖康之难时,可想而知,后妃帝姬们裹着脚如何艰难被俘北上,成为蛮夷人的俘虏。宋亡至今,皇帝虽非汉人,却仍旧认为用小脚将女子困于内宅,无力反抗男尊女卑的做法是极好的安排。故而,缠足之风更盛于前朝。” 即便是她出生的年代,缠足之风仍然盛行。南方因地理位置距离京师较远,相较之北方的风气要好很多。大婚后,她曾因未缠足而被昏君嘲讽和嫌弃,在心里无不感激外祖母当初在父亲面前的坚持,她才能免于经受这般苦楚,跟着舅舅走南闯北,涨了很多见识。 只是沈慈恩愤懑之下解了缠足,还不知回到家中面对父母,是否会遭到训斥。陆南星看向她,鼓励道:“剪了这劳什子真是大快人心,过会子我陪着你回去。” “不必。”沈慈恩与她相处下来,二人之间有了些默契,她笑了笑,“家父家母我自有办法说通,你事情这样多,不必为这等小事操心。” 陆南星见她这般说,也不好直接插手人家私事,便颔首,“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别忍着。日后若不方便去大营找我,可以去茗山书院找贺云,让他帮忙送信,我会提前一一交代清楚。” 阿硕正在找前儿新做出来的鞋,听她话里的意思像是动真格的,便问道:“姑娘真的要搬到大营住?” 周娘子颇有眼色地起身,搀着沈慈恩便要回避。 陆南星将她拦住,“也没什么不能听的。如今,将士们的冬衣有周姐姐负责,名册有沈姑娘盯着,还有茗山书院帮忙,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趁着金贼到来之前,落实附近军寨的归顺和义军当中的一些问题。我若一直住在大帅府总往大营跑,也不方便。”陆家军内部分裂,若能在与金贼开战之前有所修复,那是最好。 “合着姑娘方才又演了一场好戏。”阿硕挤眉弄眼骄傲的表情,也将这份欢乐传染给了屋内的其他人。她拿出两双新鞋,指着一双杏色稍大些的笑道:“这是我的,还未上脚。这双红菱色的是我们姑娘给招娣准备的,她的脚虽未缠过足,但脚小,和沈姑娘的尺寸怕是更接近些。” “多谢阿硕姑娘。”沈慈恩咬唇接过,“如此我便不客气了。”心里想着忙完名册的事,一定要做几件绣活送陆南星主仆和周娘子。 阿硕见她不叫人伺候,自己穿上新的足衣后,果然穿上红菱色的那双鞋虽说还是有些大,但相对更合适些。周娘子又细心地扯下一块布条,快速勾边后缝在鞋子后跟上沿固定后,犹如鞋带那般系在脚裸上,果然走起路来更加稳定。 周娘子又画好了这三个人的鞋样子,见时候不早,主动提出帮忙收拾物品,为搬家做准备,“姑娘从未拿我们当外人,能出一份力,我们求之不得。” 陆南星示意阿硕去前院找沈三套车送她们回家,又对周娘子二人说:“我没和你们客气。”朝着院外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放着那么多闲人不用,又何苦劳累咱们自己人。咱们日后是要干大事的,绝对不在这些小事上劳神费心。” 周娘子听了,拉着沈慈恩的手一同朝着她笑着福了福身,“我等听姑娘安排。” 这表姑娘说搬就搬的消息传遍了大帅府。管家刚回屋坐在炕上喝了一口老酒压压惊,就又被小厮告知这个惊天噩耗,恨不得立刻厥过去。 “表姑娘说,先要二十口樟木箱笼。还说,之所以要樟木的是怕住帐篷虫子多。”小厮努力回想着阿硕告知他的一大串的要求,努力背了起来,“还说要将书房内的书架和桌椅都搬过去,当然书籍也不能落下。姑娘不能住行军床,要迅速派人打造一架能够睡一个人的木床,不用上漆,结实就行。”他咽了咽唾沫,摆着手指看着房顶继续复述,“再将二百两银子放在箱子里,派人交给阿硕……以上这些安排务必在半个时辰内全部准备完毕。造床可以晚两个时辰,今晚就寝之前便可。” “她这是强人所难,故意刁难!”管家拍案而起,一张老脸不知是饮多了酒还是气怒之下鼓胀犹如猪肝。这么些个要求,让他一时间上哪里去准备,“快快去报告夫人。” 小厮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阿硕姑娘还说,”学着她的口气道:“我知道你在咱大帅府是出了名的记性好,人也机灵。管家听了这些,必会先去汇报给夫人听。你不如先去夫人那儿请示,也省得管家听完再跑一趟,耽误我家姑娘的事,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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