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刚刚开始,来日方长。 除了宁雪滢,他不舍得动,其他人都要付出代价。 ** 丑时将尽,卫湛回到正房,见东卧烛火一盏,一道倩影静坐桌旁。 屋里没有旁人,卫湛走进去,坐在了桌的对面。 宁雪滢换了一身云英紫裙,安静坐在三寸火光旁。 她递上一张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和离书”三个字。 “咱们的父亲都在官场,皆是体面人,作为小辈,也不要折了这份体面,还请世子在和离书上签字画押,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卫湛拿起和离书,一目十行。 上面的内容很简洁,甚至没有提及钱财一类字眼。 “我不会签字。” “非要不体面吗?” “先听我讲一件事,听后再由你决定是否要坚持和离。”卫湛起身,拿出事先从书房画缸中取出的两幅画像,拉动卷轴摊开在宁雪滢的面前,“这是青岑所作,你先看看有何不同。” 宁雪滢耐着性子看向两幅画像,一幅画于湛蓝天色下,画中男子白衣胜雪,墨发束于玉冠,给人一种世家公子的周正冷清之感,宛若雪莲。 另一幅画于夤夜,绛紫衣袍临窗翻飞,手持寒鸦,疏狂阴鸷,宛如开在月下的夹竹桃,冶艳却极具危险。 他们拥有相同的样貌,可流露的气质全然不同。 宁雪滢越看越深陷其中,激起了潜意识里的警觉,第二幅画中的男子与那次春.梦中肆意戏谑她的人慢慢重合,再联系昨日的相处和矛盾,头脑中不禁冒出一个诡谲的猜测。 “有一个人在假扮你?” “再想想。” “你们是......同一个人?” 幼时因为好奇,翻开过母亲珍藏在书架上的怪谈古籍,其中介绍了一类人,具有癔症障碍,体内衍生出了另一重灵魂。 阴恻恻的北风拍打木牅,投下枯槁树影。 宁雪滢的委屈被一股怪异难以言说的感受占据,她看向静坐对面的男子,忽然想到了过往十几日的相处。 心中有了一种笃定,眼前的男子,即便再愤怒,也不会将她一个人丢弃在郊野。 倒不是为了这点“好”而动容,而是纯粹与子夜时那个男子的薄凉做对比。 “真的吗?”宁雪滢沙哑开口,攥皱了刚刚墨干的和离书。 卫湛“嗯”了声。 寅时二刻,夜风吹落了庭树上最后一批叶子,天还没亮,家仆们就已清扫起地上翠黄相间的落叶。 宁雪滢与卫湛前往朱阙苑请安时面色如常,只字未提和离一事。 之后,她独自站在玉照苑的拱桥上,任寒风吹动斗篷上的细密羊绒。 喤喤盈耳的雀叫充斥在庭院,游鱼摆尾在冰面下,萧瑟之中不乏生机,她沉寂一日的心河也开始潺潺流淌。若换成子夜时那个男子,无论如何,她都会想办法和离,可换作卫湛,她犹豫了。 一抹身影步上拱桥,来到她的身后,“大奶奶。” 宁雪滢转身,嘴角无意衔住一缕被风吹起的发丝。她抬手拂开,询问起对方的伤势,“是那个人下的手?” 青岑沉默着点点头。 “你唤他什么?” “小伯爷。” 宁雪滢从袖中递出一包秋荷特制的消炎药膏,“好好养伤。” 虽不知是什么,青岑还是接了过去,“卑职人微言轻,但还是想说一句,小伯爷如云翳,您却是世子的一束光。” “世子与你说的?” 青岑低眸笑了,甚少的笑了。他是唯一知晓卫湛“棋局“的人,却不知全貌。 “世子的性子,说不出这样的话,是卑职自己觉着的。” 宁雪滢亦笑,仰面感受起晨曦的和暖,喃喃一句,留在冬阳中。 “但愿吧。” 但愿他们之间不再有隐瞒,而她能成为一束暖光,驱散卫湛心中的云翳。 ** 詹事府的窗前,卫湛休憩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毯子,睡颜映在晓色中,玉质凝脂,白润无暇。 太子走进来,温声道:“先生去榻上睡吧。” 公廨里间有张小榻,用于官员日常休息。 紧随其后的皓鸿公主笑问:“大人没有休息好,可是深夜难拒美人恩?” 面对调侃,卫湛闭目不语,倒是太子捏捏额,不满地睇了女子一眼,“皇姐怎还口无遮拦?” 皓鸿公主笑了笑,“殿下,本宫十九了。” 太子肃了脸,将人强行拉走,不知去争辩什么了。 三千营,校场。 空旷的场地内,季懿行双手提桶,连续跑了半个时辰,裸露在外的手臂绷起青筋,富有力量感。 一些兵卒席地而坐,看着校场上发疯训练的小将军,纷纷开起玩笑,掺杂着荤段子。 “都知道咱们头儿娶错了妻,娶的是前任蓟州镇总兵之女吧。” “那又如何?” “将门虎女,生猛啊。” 这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小卒吐出嘴里叼着的草,笑得得意忘形,“家有猛妻,咱们头儿还不得......诶呦......诶诶......” 被揪住耳朵,小卒疼得龇牙咧嘴,“头儿、头儿饶命。” 季懿行松开他,狠狠踹了两脚,木着一张脸叫他们起身操练。 小半日,季懿行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发泄不完的戾气,累得兵卒们气喘吁吁。 季懿行全程黑脸,眼前总是会浮现出昨晚在茅屋里所见的场景……男子将女子压在破旧的木床上亲吻,女子发丝凌乱、媚眼慌张,一副被欺负可怜的模样。 他不该记牢这幅画面的。 卫湛欺辱庶妹,失德悖理,该被口诛笔伐才是,可一旦将事情捅出去,又将置宁雪滢与那庶女的脸面于何地? 烦躁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叫停兵卒原地休息,自己回到廨房更换官袍。 散值时分,他走出官署,还没决定好是否要以此为挟,与卫湛在明面上撕破脸,就被自家的仆人围堵住,“簇拥”去了马厩。 父亲还真是不省心,整日派人盯着他,生怕他惹事。 冷笑一声,他坐进马车,大咧咧让车夫驶去城东酒楼。 车夫隔帘提醒道:“老爷还病着,三少爷于情于理该慎行几日。” 车夫是府中的老伙计,季懿行没有立即甩脸子,况且碍于父亲病卧在床,确实不能肆意为之。 再让老头子加重了病情,犯不上。 颓然地倚在车壁上,他恹恹道:“回府。” 车夫一扬马鞭,朝户部尚书府驶去。 正二品大员告病家中,不少同僚前来探望,还不乏宫里的宦官奉帝命前来慰问。 身穿麒麟服的御前大太监赵得贵,跟在景安帝身边二十余年,虽同是探望者,却比旁人多了一份优待,由尚书府大公子作陪。 当他与季朗坤道别,被一众府人送至大门外时,刚好遇见回府的季懿行。 大公子赶忙示意弟弟过来打招呼。 季懿行虚虚抱拳,没有巴结的心思,也不愿讨好一个宦官。 赵得贵阅人无数,自然瞧得出对方的轻狂,只是......在看清青年的面容时,年迈的老太监慢下了脚步,依稀忆起故人。 稍一打听,他回到宫里,在为景安帝禀明季朗坤的病情后,说起一件事:“老奴今儿在季尚书的府邸瞧见个生面孔,是季尚书家的嫡三公子季懿行,陛下对他可有印象?” 景安帝侧躺在龙床上,单手撑头,“是那个本该入国子监却最后以武举入仕的世家子吧。” “正是,陛下可记得他的模样?” 景安帝嗅着赵得贵递上的沉香,兴趣缺缺道:“那日比武擂台搭建的太远,朕没看清相貌。” 赵得贵笑得眼尾堆褶,“那小郎君生得与贤妃娘娘倒有几分相像。” 一句话令本还沉浸在香薰中的皇帝睁开眼,目光犀利瘆人。 赵得贵吓得以额抵地,直呼“老奴失言,望陛下恕罪”,可心中笃定,皇帝陛下非但不会怪罪他,还会让他将人带进宫里。 但凡与贤妃有关的人事物,陛下一样也没落下。 好半晌,景安帝收起戾气,用手拂了拂烟缕,半呵斥半释然道:“起来吧。” 赵得贵起身弯着腰,一副等待指令之势,将人的感情拿捏到极致。 ** 薄暮沉沉,宁雪滢坐在卧房软榻上继续未完成的绣活,双脚浸泡在盛有汤药的木桶中。 不知小姐和姑爷发生了怎样矛盾的秋荷泪潸潸地服侍在一旁,毫不掩饰心疼之意。 听见吸鼻子的声音,宁雪滢好笑道:“行了,当心哭坏眼睛。” “小姐,咱们还是把现在的处境写信告知给老爷吧。”秋荷坐在杌子上,双手抓住宁雪滢的衣角,可怜兮兮地央求着。 小姐是老爷和夫人的心头肉,千娇万宠着长大,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宁雪滢并不认同,别说是昨夜的事,就是错嫁一事让父亲知晓了,都会引起不小的波动。大同镇那边还在镇压悍匪,断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父亲添乱,“我都说了没什么大事,别胡思乱想了。” 自知劝不动脾气倔的小姐,秋荷向木桶里又添了热水,哽咽道:“不管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会一直陪着小姐。” 不愧是娘亲挑选的“小夹袄”,一点儿也不漏风,宁雪滢感动之余,不忘叮嘱:“不可在世子面前多嘴。” “知道了......”秋荷噘起嘴,一脸的不高兴。 酉时过半,廊中传来一道女声,宁雪滢会意,是蔡妙菱来府为卫湛医治了。 听青岑说,蔡妙菱的施针和药方的确能缓解卫湛的心疾,却无法扼制住卫九的出现,而蔡妙菱对此一无所知。 宁雪滢陷入深思,不慎刺破指腹。她放下针线,挤出一滴血珠, “去打听一下,姑爷几时回府。” 秋荷为宁雪滢涂抹完药,提着木桶走出去,见蔡妙菱扭着细腰直接走进书房,气不打一处来。 “世子还未回,还请蔡医女在客堂等候。” 蔡妙菱跨进书房的脚收了回来,吊着眼梢打量起从正房走出来的小丫头,“呦,还在喝奶的小狗都会看门了。” 这会儿董妈妈和青岑都不在,只有几名扈从守在庭院内,对于小姑娘之间的明争暗斗,几人不想掺和。 秋荷虽性子直,却有些嘴笨,一着急还会磕巴,她跺跺脚,质问道:“你、你、你说谁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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