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湛喝了小半碗,推给身边的妻子,“你也尝尝。” 宁雪滢笑着拿起自己的碗,想说自己来,却在对上男人“威逼利诱”的目光时,慢吞吞端起剩余的小半碗,不情不愿地喝下。 卫湛单手撑头,懒洋洋的,“味道如何?” “......好香。” 为了“报复”,宁雪滢夹起一个蟹黄汤包,咬了一口吸溜完汤汁,笑着递到男人嘴边,“尝尝。” 可没想到的是,男人非但毫不嫌弃地吃了汤包,还碰到了她的筷子头。 宁雪滢放下筷箸,拿起勺喝汤。 即便行过房、交过吻,还是不能极致地享受亲密,譬如共用碗筷。 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卫湛目光偏冷,执筷默默吃起来。 感受到气氛的冷凝,宁雪滢没话找话,“郎君回来时怎没披氅衣?” “夫人,食不言语。” “喔。”宁雪滢歪头又问了句,“为何没穿?” 看她略显无赖的模样,卫湛扯扯嘴角,“在宫里遇见薛御医,看他衣衫单薄,便相赠了。” “太医院针灸科的主事御医吗?” “对。” 今年初冬格外严寒,年迈的老者是该多加御寒。想起学徒所说薛御医没有家人的事,宁雪滢提议道:“今晚针灸后,咱们去探望一下薛御医吧。” “为何?” “听闻薛老没有家人。” “他有一个儿子,在多年前走散了。” 用膳后,卫湛坐在软榻上,由秋荷施针。 已习惯了针尖刺入皮肉的痛感,卫湛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任秋荷发挥。 宁雪滢有心学医,结合所学,在不打扰秋荷的前提下,观察入微,从腧穴的直刺、斜刺、平刺,到刺针的角度,不落一个细节。 卫湛看她跃跃欲试,也不介意她拿他当试验的靶子,“你来?” 宁雪滢摇头,自认还不够资格。 一副针过后,又喝了秋荷特调的汤药,卫湛稍作小憩。 宁雪滢则张罗起去往薛御医住所的事宜。 去探望老者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羁旅者的感同身受,伶仃孤单是漫漫人生的常态,宁雪滢无力改变,却想为老人做些什么,也能温暖自身。 听说老人是姑苏人氏,刚好新聘请的老御厨还擅长苏菜,夫妻二人便带上了老御厨,载着一车的食物酒水前往薛御医的宅子。 卫湛知薛御医今日不当值,也就没有拒绝妻子的提议。 两辆马车在星河下驶行。 嚎啕大风刮耳,宁雪滢伸出手,放在火盆上方取暖。 身披银灰裘衣的卫湛朝火盆里添炭,听着火星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不多时,马夫在一条细窄的巷子里拉住缰绳,稳稳停在一座古朴的小宅前。 老御厨从后面的马车跳下来,一样样卸下食材和酒水,笑说薛老不必购置年货了。 得知有客前来,薛御医身穿单薄衣衫小跑出来,迎风作揖,“贵客至,蓬荜生辉,诸位快请。” 宁雪滢跟在卫湛身后朝老人颔首,甜甜的笑靥汇成严寒中一缕暖流。 卫湛扶住蹒跚的老者,褪去平日的冷矜,温声道:“内子觉得府中闷,晚辈带她出来转转,刚好路过,顺便来看看,叨扰薛老了。” “哪里哪里,快请。”老者没有过多猜测,孤家寡人的,又哪有值得伯府世子觊觎之处。人家能记得他,他已经很欣慰了。 小宅简陋,入了二进院一眼览全貌,没有游廊、抱厦、耳房,坐北一座正房,左右两间厢房,正中摆着一口缸,水面凝冰。 瞧见老御厨和车夫向宅中搬运东西,薛御医面露不解,“这是......” 与薛御医有过几面之缘的老御厨扛着米袋子笑道:“世子爷买多了年货,匀给老兄一些,放在厢房?” 薛御医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看了一眼搭在厢房的灶台,老御医拍拍手,准备热锅烧油。 两名车夫跟着打起下手。 在短暂的错愕后,薛御医意识到这是卫湛的好意,不禁有些哽咽,“世子、夫人,去堂屋坐吧。” 堂屋以榉木装饰,家私有些陈旧。 老人家泡了茶,又拿出白皮点心,颤巍巍递到宁雪滢的面前,“世子夫人别嫌弃。” 宁雪滢接过油纸包,吃了一整块。 三人都是话少的人,宁雪滢主动挑起热场子的担子,巡睃半圈,视线落在一排书架上,“薛老平日看的都是医书?” 老人家扭头看向书架,笑着解释道:“活到老,学到老。” 宁雪滢接着医术的话题聊了起来,不知不觉聊到了针灸上,却没提起定制银针一事。 不愿以今日人情给事忙的老者再添麻烦。 但薛御医听出小娘子对医术的兴趣,起身拿过书架上最厚的一本册子递过去,“这里面是小老儿总结的针灸之术,以及银针的打磨,也算毕生所学,希望能帮到夫人一二。” 资深医者的毕生所学,不是金银能衡量的,宁雪滢起身施礼道谢。 小半个时辰后,老御厨招呼着三人落座,笑说自己喧宾夺主了,让薛御医别介意。 薛御医摆摆手,“寒舍来客,小老儿求之不得,怎会介意?快请坐。” 连同车夫,六人围坐在厢房的小桌前,褪去规矩束缚,和和乐乐吃了一顿夜宵。 傍晚已用过膳,宁雪滢没多大胃口,却还是浅尝了几样老御厨做的姑苏菜肴。 风雪天,孤灯一盏的小宅,迎来了十几年来最热闹的一晚。 甚觉与老人家投缘,宁雪滢郑重地拱了拱手,“不如晚辈拜您为师,您教晚辈医术,晚辈给您养老,如何?” 薛御医怅然一笑,这些年拜师的人不计其数,但真心想给他养老的怕是一个都没有。 他重重点头,“行啊,小老儿可是得了大便宜。” 众人哈哈大笑,就差起哄让两人当场认作师徒了。 卫湛静静看着老人,隐约瞧出些端倪。 回去的路上,卫湛看向坐在对面手捧册子的妻子,“明早再看不迟,别伤了眼。” 宁雪滢没抬头,沉浸在字里行间中,“不愧是薛老毕生所学,我可是受益匪浅呢。郎君可寻薛老看诊过心疾?” “曾经邀约看诊过,但我临时有事离京,再回来,薛老就被调进宫侍君了,一直不得闲。之后有机会,倒是要托他诊上一番。” 宁雪滢特认真地回道:“郎君等我学有所成,再为你治愈。” 卫湛笑了笑,没有拒绝。 宁雪滢又道:“郎君何时再有闲暇,能带我与秋荷同来吗?我真想带着秋荷一起拜师。” 避开妻子热切的目光,卫湛垂眸,片刻后“嗯”了一声。 前世,他与薛御医没有交集,纵使听说皇帝因久治不愈砍杀了一部分御医,也没有多做打听,并不知薛御医的结局。 北风呼啸,萧瑟无边。 道路不算平坦,晃晃悠悠,宁雪滢有些困倦,昏昏欲睡。 回到府上已至子夜,像是心闸大开控制不住源源喷涌的河水,卫湛打横抱起熟睡的妻子回到卧房。 没做打扰,他放下帷幔,转身离开。 随着脚步声渐远,装熟的宁雪滢睁开眼,呆呆望向帐顶。 如今看来,秋荷施以的针灸和药汤只能缓解丈夫的心疾,还不确定对“催眠”卫九是否有成效。 且看今晚。 了无睡意,她点灯倚靠在床围上翻看起医书。 子夜过半,屋外响起青岑与青橘的对话声。宁雪滢寻声推开门,见青橘端着个木盆,与自己的兄长起了“争执”。 “怎么了?”宁雪滢走出去,立在风中询问起缘由。 青橘拧巴着一张稚气的瓜子脸,使劲儿瞪了一眼挡住在书房前的兄长,“大奶奶您来评评理儿,适才世子隔窗吩咐奴婢为他端盆热水进去,奴婢照做,却被青岑阻拦不准进去。” 每次闹脾气,青橘都会直呼兄长大名,宁雪滢早已习惯,但卫湛为何会要青橘在子时中段进去送热水? 与青岑对视一眼,宁雪滢恍然,原因只有一个,吩咐青橘端水进去的人不是卫湛,而是卫九。 “世子不需要热水,你先回屋吧。” “大奶奶?” 宁雪滢佯装不悦,横了小丫头一眼,逼退了小丫头的气焰。 等青橘端着水盆气嘟嘟离开,宁雪滢走到书房的竖棂窗前,曲指叩了两声。 里面传出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声,比之平日多了三分笑意,“送进来吧。” 显然,里面的人把她当成了青橘。 宁雪滢咳了咳嗓子眼,学着青橘的声音道:“哥哥不让奴婢进去,要不,世子自个儿出来取吧。” 她学得惟妙惟肖,带着青橘特有的小鼻音,几乎以假乱真,连最熟悉妹妹的青岑都看呆了。 里面的人却没了动静,良久哂笑一声:“宁雪滢,要不你进来送水吧。” 宁雪滢又学着他的语气谩笑道:“我向往自由自在,可不愿被困于一隅。你说是不是,小伯爷?” 里面彻底没了回音,不知是被气到了还是懒得斗嘴。 得胜一局,一雪前仇,宁雪滢舒坦地回到卧房,很快有了睡意。 夜风吹起覆在屋檐上的层层雪沫,熠熠晶晶地飘散而下。 旭日消薄雾,天儿大亮时,天气有了回暖,不再雪虐风饕。 宁雪滢请安回来,站在霞光中抬手遮眉眼,望向金陵的方向。 路途迢迢,细数着日子,信差应是还未将书信送至母亲的手里,也不知母亲在收到书信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再望大同镇的方向,宁雪滢只盼着父亲能够冷静。 秋荷捧着烤熟的芋头走来,“小姐要吃吗?” 怕噎住自己,宁雪滢摇摇头,忽然很想吃上一碗母亲做的清汤面,清淡爽口的汤汁回味无穷。 “让后厨煮三碗清汤面来。” 等热气腾腾的清汤面被端至面前,宁雪滢伸手接过,走到廊下叩了叩书房的门。 青岑拉开门,侧身让开路。 汤面的香味飘散开来,宁雪滢走到桌前放下托盘,招呼着青岑用膳。 守了一夜,饥肠辘辘,青岑也没客气,跨坐在绣墩上大口吃起来。 宁雪滢端起一碗走到泥墙前,打开小窗,弯腰向里看去,“小伯爷饿吗?” 密室里未燃灯,黑漆漆的,正靠坐在躺椅上的男人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抬起食指晃了晃,“当心得意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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