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提醒。对小伯爷,我防备还来不及呢。”将碗筷放在小窗上,宁雪滢回到桌边小口吃起来,余光一直盯着空空的窗口。 半晌,汤碗被里面的人端了进去。 再难伺候的人,也敌不过饥饿。宁雪滢没借机挖苦,而是看向青岑,“你回去歇歇,我替你一会儿。” “卑职习惯了。小伯爷狡猾如狐,将他交给谁,卑职都不放心,需自己看守才踏实。” 里面传来卫九幽幽的声音,“当我听不见?” 青岑挠挠眉,没有接话。 心意尽到了,宁雪滢也不上赶着讨嫌,起身回到正房读书。 日落时分,大片的晚霞蔓延在天边,宁雪滢叩响书房的门,见主仆二人相安无事,稍稍宽心。 只要卫九消停,一切都如常了,连天气都和暖了。 离开时,她倍感轻松,身姿轻盈,衣裙张起,窈窕又灵动。 董妈妈端着盅走来,“大奶奶今儿心情好?” 宁雪滢佯装寻常,“倒没有特别值得高兴的事,就是天儿暖和,身心舒坦。” 董妈妈随宁雪滢一同走进正房东卧,将盅置放于桌上的小炉,“按着日子,快到您的月事了,老奴让后厨备了红枣姜汤,以备不时之需。” 有个心细的人在身边,免去不少麻烦,宁雪滢点点头,走进湢浴洗漱。 舒舒服服躺在床帐中,她时不时掀开帷幔看一眼漏刻,距离子夜中段不到两个半时辰。 两个半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知怎地,又忽然紧张起来。 笑了笑自己,都不知为何会紧张。 是畏惧卫九,还是在期待卫湛的“醒来”? 自己何时那么惦记卫湛了? 理顺不了繁乱的心绪,她掖上被子催眠自己,却听“咯吱”一道推门声响起,随之有人拉开了隔扇。 她挑帘的瞬间,闯入者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负手而立,一袭绛紫锦衣潋滟无双,面庞拢在灯火中忽明忽暗。 心口一跳,宁雪滢攥紧帷幔。 这人是......卫九? 伴有惧意的猜测一出,宁雪滢歪头看向隔扇外,不见青岑的身影,是否说明青岑又双叒叕受伤了? “世子?” 试探的唤了一声,她仰头盯着男人的眉眼,辨别着真假。 真正的卫湛是不会在夜里故意吓她的。 床边的男人一嗤,交叠起双手,不疾不徐转动着食指的银戒。 这一刻宁雪滢心凉一截,竭力维持着淡定,可攥着帷幔的手还是止不住发抖。 “小伯爷是怎么出来的?” “区区机关术,能一直困住我?” 在她认出自己后,卫九走到桌边勾出一把绣墩,撩袍坐下,见小炉上温着姜汤,没有多问,舀出一碗放在桌边,以指骨叩了叩桌面,“过来喝一碗。” 宁雪滢坐着不动,暗暗拖延着时辰。可长夜漫漫,又如何能一转眼抵达三更…… 看她不动,卫九眼底暗含深意,不知在酝酿什么。 “第二遍,过来。”
第30章 那声“过来”极为冷沉,不容置喙。 和颜的笑是假象,在姜汤里加料,想迷晕她再送她回金陵才是真吧! 为了卫湛,还真是用心良苦。 宁雪滢知道不能硬碰硬,于是和气道:“稍等。” 说着,她撂下帷幔,遮挡住帐外人的视线,拿起枕边的桃木簪,绾起一个半散不散的发髻,又穿上外衫裹住自己,暗暗在袖中藏了些东西,这才穿上绣鞋站在床边。 可没等卫九递上瓷碗,她突然眉尖一拧,弓身捂住小腹,娇靥浮现痛苦之色。 随着身体磕在床沿,她顺势倒地,不断发出细弱的闷吟,断断续续。 卫九放下碗,缓缓起身走过去,身影在女子的眸中愈发放大,最显眼的是革带上镶嵌的镂空折枝青白玉石的纹样。 出自巧匠之手,精雕细琢,价值不菲。 睥睨蜷缩在地面毡毯上的女子,卫九曲膝敞腿,蹲了下来,两肘杵在膝头,不咸不淡道:“碰瓷呢?” “疼......” 宁雪滢颤颤巍巍抬起手,伸向卫九,似在求救。 漆黑的清瞳没有半分涟漪,可卫九还是递出手,打算将她拉起来,却在下一息,被扬起的粉末迷了双眼。 一道清香迎面袭来。 凭借超强的判断力,他猛地扼住“偷袭之人”的脖子。 被扼住脖子,宁雪滢不敢妄动,可能感知到,男人施在她颈间的力量随着药效的发挥一点点弱化。 只听“砰”的一声,那人倒在地上。 美目流眄,宁雪滢的脸上哪还有半分痛苦之色!她慢慢站起身,同样睥睨着倒地的人,若非顾及这是卫湛的身体,她非要好好施以报复。 七分无奈三分愠,她走到桌前,将一小包药粉倒入壶中,捧起摇匀,打算让卫九好好睡上一觉直至次日来临。 也省去她不少心力。 可就在她蹲地掐开对方的嘴时,原本晕厥不醒的男子睁开眼帘,冷幽幽地盯着她手里的茶壶。 “又想故技重施?”在宁雪滢受惊向后退去的工夫,卫九坐起身,并未动怒,还以玩笑的口吻问道,“蒙汗药还是软筋散?” 预谋败露,这人成了最大的危险,宁雪滢丢开茶壶,忙不失迭地向外间跑去,脚踝却是一紧,险些向前跌倒。 趔趄一下,她稳住身形,低头看向抓住自己脚踝的那只大手。 骨节分明,绷起青筋。 卫九桎梏住宁雪滢,一步步带到桌前,拿起剩余的小半包药粉,看好戏似的问:“自己吃还是我喂你?” 那双微弯的凤眸太过漂亮,有点点碎光流淌,配上右眼尾一颗浅浅的泪痣,给人一种温柔的印象,可在卫九身上,温柔是最经不起推敲的假象。 技不如人,被以牙还牙,宁雪滢没有怨言,只是身体本能地发颤。她紧抿双唇,以缄默做出了选择。 卫九点点头,将她翻转过来,曲起左膝抵在她裙摆中间,防止她跑掉。 双膝被一股力道分开,宁雪滢羞愤难忍,挣扎之际,又被卫九按倒在桌上,被迫启唇。 也幸好腰肢足够柔软,才能承受下弯的冲劲儿。 “唔唔......” 唇舌尝到药粉的味道,宁雪滢欲哭无泪,呛得干咳起来。 将最后一点儿药粉送入那张小小的檀口,卫九满意地松开手。 用以防身的蒙汗药很快发挥药效,需要喝下大量的清水才能保持清醒,宁雪滢踉踉跄跄地走向被搁置在毡毯上的茶壶,四肢逐渐失去力气,绵软地倒在地上。 晕了过去。 苍穹清霁,夜色浓郁,街市上花影铺路,人头攒动,热闹喧嚣。 宁雪滢在一阵嘈杂呼噪声中醒来,正软绵绵地趴在一抹宽厚的背上,身体未恢复气力,人也恹恹的无知觉。 背着她的人好像是卫九...... 想法一出,她撑起羸弱的身子,却因无力栽回男人的背上。 “醒了。” “你要带我去哪儿?”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宁雪滢生出重重警惕,很怕他将她卖去柳陌花街。 巷子里潮湿阴冷,灯火阑珊,飘散着怪异的味道,穿梭着来此处逍遥的恩客。 恩客大多身穿粗布短褐,与倚门卖俏的女子们砍着价,出手的阔绰劲儿不比青楼里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却因地方隐蔽,更加不掩欲望的嘴脸。 “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置我于死地?” 看他真的走进多是勾栏瓦肆的巷子,宁雪滢愤愤磨牙,快要哽咽出声。 卫九被逗笑,勾着她的腿弯向上颠了下,以防她滑下去。 而女子的身上,多了一件毛绒厚实的雪白斗篷。 “上次送你回金陵,你担心车夫是个贼人,这次给你找一个靠得住的车夫。”卫九稍稍回眸,精致的五官被灯火笼罩,更显深邃,“人就住在不远处的巷子里。” 多体贴啊,还要给她找个靠得住的车夫。 被折腾到极限,宁雪滢想将他千刀万剐的心都有了。 “这车夫是何来历?” “先前做过父亲的影卫,后来为了一个风尘女子,选择离开卫氏,安家在附近,隐姓埋名。” 一听曾做过影卫,宁雪滢心凉半截,这还怎么趁机脱身? “你把我送回金陵,卫湛还会把我接回来,多此一举。” 卫九耐心十足,语气寻常的像是在谈论家常便饭,“但你未必会再回来,不是吗?” 宁嵩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女儿都被“退”回去了,怎会再上赶着送回来? 大约拐了三四个岔口,卫九背着宁雪滢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前。 可没等叩门,这条巷子的尾端忽然传出叫骂声。 “被秦指挥使看上,是你闺女的福分,敢出尔反尔,活腻歪了?!” 紧接着,是一道哭唧唧的求饶声,听起来是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官爷饶命,小的知错了,这就把小女送去秦府。” “晚了,一个娼妓的女儿,真当指挥使大人稀罕?” 立在巷口的卫九耳尖微动。 朔风中传来刀身出鞘的声音。 他放下宁雪滢,慢慢走向巷尾。 半敞的破旧木门里,突兀地站着两名身穿飞鱼服的男子,其中一人执刀架在一名妇人的脖子上。 卫九没去看那妇人脸上的惊恐,而是看向在寒夜散发冷芒的绣春刀。 忘了初心的锦衣卫啊。 卫九微微仰头,望向巷子上方墨空,转了转食指的银戒。 听见院子外的细微动静,两人寻声望去,因职位低,并不识得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年轻权臣。 未持刀的锦衣卫横在同僚和那妇人面前,语气不善地问道:“来者何人?” “路过。” “那就快滚,别碍事,当心惹火上身!” 院子外的青年“哦”了一声,非但没走,还慢悠悠上前两步,踏进了院子。 两名锦衣卫对视一眼,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凶残和狠厉。 要说在鄞朝最不怕惹事的衙署,当属由景安帝一手壮大的锦衣卫。 站在巷子口的宁雪滢没有见机溜走,而是环顾四周,隐约听到一拨脚步声朝这边逼近。 与卫湛不同,卫九出行,时常甩开自家的影卫。 那些脚步声多半是对方的人。 有隐隐的担忧溢出面容,她小跑上前,想要缓和气氛,不为别的,就为了保护卫湛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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