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上,成长的代价并不沉重,全都来自与至亲的离别。 但日子还长,总有再见的一日。 “娘、嬷嬷,保重身体,等女儿回去省亲!” “严叔,少喝点酒!” “云舟哥哥,再腼腆就娶不到媳妇啦!” 双手呈现喇叭状,她放声郊野,衣裙飞扬。 比起三位长辈的欢喜作别,何云舟只是静静看着山坡上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小主子。 他是宁氏的家仆,不该对家主的女儿生出僭越之心。算是懦弱吧,可他的确不能给她现有的一切。 说不出的失落盘踞心头,他只求小主子能够幸福。 守护,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不远处,一辆马车疾驰奔来,停在了山坡上。 卫湛扶着父亲步下脚踏,一同站在宁雪滢的身边。 已在寅时与他们父子作别过的田氏,站在车廊上使劲儿挥了挥手,笑靥灿烂,不拘小节。 卫伯爷也学着儿媳的动作,手做喇叭状,高声道:“有机会,老夫和内子会前往金陵叨扰的!夫人和宁总兵要备好酒水啊!” “好,酒水管够!” 得到回应,卫伯爷嘿嘿一笑,许久没有这样疏放了。 ** 回去的路上,小夫妻同乘一辆马车。 想起小叔子要参加次年二月的会试,宁雪滢问道:“作为长兄,郎君为何不督促弟弟读书?” 卫湛确实没有闲功夫去管教一个不成器的胞弟,但还是可以做到以威严去督促的。 是以,在傍晚回府后,他在邓氏的面前,直接给了同来请安的弟弟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了腚上。 “会试在即,吾弟该用功了。” 自小对长兄怀有敬畏,卫昊揉揉腚,闷声承受下来,没了平时的伶牙俐齿,但心里不免打鼓,猜不出长兄突然督促他的缘由。 卫湛面无表情地丢过一摞书,“三日后,为兄会抽空考你。记得通篇背诵。” 卫昊险些炸毛,“三日?” “两日。” “......” 卫昊不敢顶嘴,忿忿地抱起书向外走,不慎掉落一本。 一只素手替他捡起,放在了一摞书的最上面。 女子温柔含笑道:“读书求精,不可贪多,郎君给二叔布置的功课太多,会事与愿违的。” 这话说到了卫昊的心里,即便对宁雪滢怀有成见,卫昊还是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又扭头看向坐在玫瑰椅上闲适饮茶的长兄,眼含期待。 宁雪滢也看向卫湛,柔柔唤了声“郎君”,尾音绵软。 卫湛放下盖碗,淡淡道了句“减半”。 在攀越一座高山的途中瞬间抵达半山腰,卫昊得了便宜不敢卖乖,朝宁雪滢一鞠躬,头也不回地离开,生怕长兄再加筹码。 卫伯爷和邓氏相视失笑,总觉得小夫妻在一唱一和,一个黑脸,一个白脸。 督促了纨绔小叔,又卖了一通人情,宁雪滢觉得这茬不亏,淡淡一笑,蕴含慧黠。 等小夫妻一同回到玉照苑,卫湛又在贵妃榻上小坐了会儿。 说来也怪,自从贵妃榻被搬来,快成为他的专属座椅了。 宁雪滢不愿计较,等他去了书房,便拿出薛老的手记研读,这段时日对医术的执着比她自小对读书累积的热忱都要高。 薛老虽逝去,却用文字以另一种方式为她开启医术的门,成为她名副其实的恩师。 在看完手记的最后一页,宁雪滢合上册子走到窗前,望着万千繁星,许下承诺。 “薛老,晚辈不才,愿以此生学医,继承您老人家的衣钵。” 书本上的内容要温故知新,打明儿起,她准备重新翻看一遍。 深夜沐浴后,她拿出绣篓里的剪刀藏在枕头下,用以防身。 子夜过后又逢九,但愿明日相安无事。 卫湛回来时,宁雪滢已经睡下,浓密的长发披散在枕面,盖住了枕头上的鸳鸯纹样。 桌上留有一盏烛灯,偶有火光跳跃,蹦出火星子。 用小铜铲挑了挑灯芯,卫湛坐在床边,戳了戳睡着的人儿。 宁雪滢转过身,清脆地哼了声,显然是在装睡。 这声哼唧委实莫名其妙,卫湛倾身看向她的脸,“还不解气?” 宁雪滢掖过被子夹在腋窝下,露出霞绡衣袖,“若不解气呢?能让我再绑一次?” 没有得到应答,宁雪滢当了真,作势要爬下床,却被卫湛夹在双膝间。 “绑我绑惯了?” 如麋鹿遭遇了兽夹,宁雪滢奋力反抗,非但没挣脱,还离卫湛越来越近。 双膝间被女子的膝头乱撞了下,卫湛倒吸口气,不得不放开她。 折腾一通,宁雪滢捋了捋散乱的长发,却在下一息被卫湛抱坐在腿上。 卫湛曲起腿,眼看着女子滑至他的胯骨。 宁雪滢撇开两条细细的腿,感觉尾椎那里被什么挤着,她扭啊扭,适得其反。 秀气的眉拧得平直,她不满道:“别人家的郎君对自家的夫人温柔小意,而你只会欺负人。” 天生清甜的声线,连抱怨都是温声细语的,只是尾音绵长,咬得不太清晰。 卫湛突然开口学了一句“欺负人”,绘声绘色。 宁雪滢略有惊讶,拍了拍他的嘴,“不许学我。” 卫湛抓住她的手,捏在掌心,随后送到了自己的痛处。 宁雪滢手指一僵,有种自食恶果的感觉,轻颤着指尖想要蜷起,却是徒劳。 半垂的床帐中,卫湛定定看着女子,面色如常,可捏住她手的动作毫不含糊,像是在签字画押。 小臂有些酸,宁雪滢适应不来,仰头轻啄起卫湛的下巴,大有求饶之意。 卫湛吞咽着喉结,没空理会她的示弱,整个人处在一种难掩的纾解中。 过于刁钻的坐姿,让宁雪滢很是无助。 半晌,得了空隙,她逃也似的钻回被子里。 随即又伸过那只小手,蹭在了卫湛褶皱的衣衫上。 卫湛没有不悦,只是屋子里的味道盖过了被褥的桂椒味。他起身打算推窗透风,自然而然向上扥了扥中裤,这一动作全然落在偷瞄的女子眼中。 充满野性。 宁雪滢咽咽嗓子,顶着桃粉的腮转过身,不敢再直视。 适才那一套整理衣衫的动作,过于破欲了。 透完风,卫湛合上窗,转身去往湢浴清理自己,片刻过后,又恢复了翩翩君子的模样,淡淡然的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回到床边,拿过拧干的帕子为宁雪滢擦拭手指,一根根细致入微。 子夜,安抚完妻子,卫湛去往书房,在青岑的看守下,启动了重置的机关术。 宁雪滢没有过去,无声地侧躺在床帐中,还未消散掉那会儿的余热。 不知何时,她睡了过去,梦里尽是血腥。 她又站在了夜风呼啸的山坡上,看着河畔跪地的男子。 男子微耷着头,背对她,一手握刀刺入泥土,身穿一袭墨蓝缎纹宽袍,腰缠青玉革带,墨发绾于桃木簪,轮廓清隽,如穷途末路的白鹤,伏在河边。 透过薄薄的雾气,依稀可见他握刀的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距离太远,看不清样式。 贵胄男子多数都有戴戒的习惯,并不稀奇,可戒指在苍莽月夜下散发出的冷光,幽幽邃邃,绘出凄惨一笔。 再次进入这重梦境,宁雪滢提起繁缛的衣裙,赤脚跑下山坡,在来到距离男子不足十步时,清晰看到了穿透男子胸膛的刀剑。 一共九把。 她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想要绕过去瞧一瞧男子的面容,却听“嗖”的一声。 有冷箭擦过耳畔,射入河中。 她猛地回头,见山坡之上出现一排排火把。 一人跨坐骏马,以胜利者的姿态睥睨着山坡下的一切。 “雪滢,回来,别让孤说第二遍。” 她脚底生根,僵立伫见,被薄雾烟汀蒙住视线,又因离得远,看不清马上男子的样貌。 慌乱间,有水滴滴落在面颊,像是泪。 触感异常真切。 猛然惊醒,宁雪滢枕着手臂发愣,意识渐渐回笼。 知晓自己又做梦了。 可脸颊的湿凉犹在。 转过头时,她瞠圆美目,被惊吓地打起嗝。 一袭琉璃蓝长衫的卫湛坐在床边,嘴角擒笑,将一块湿漉漉的帕子悬在她的上方。 不,这人不是卫湛,是卫九! 宁雪滢坐起身慌乱向后退去,退到了枕头边。 帷幔垂落,被掩得严严实实。 两人处在一方逼仄空间。 卫九右手拖腮杵在曲起的腿上,饶有兴致地盯着惊慌的女子,食指一枚重工打造的银戒凸显了手指的修长。 宁雪滢反手向后,探入枕头底下,“你是怎么出来的?” 明明改进了机关术,为何一再困不住他? 卫九莫名地笑了,阴恻恻的,“你要知道,外力是困不住我的,唯有卫湛本身。可他心魔已成,而我就是他的心魔。” 心魔、梦魇,皆是烦乱的意识所生。难道说,要控制卫九,只需要卫湛去除心事、心态平和吗? 宁雪滢无法短期内理顺其中关系,她暗暗握住剪刀,“你又想做什么?别太过分!” 卫九阴恻恻地捏住女子的下颔,欣赏她脸上泛起的红晕,“过分?是谁答应过我要和离的?” 小骗子,不守承诺。 挣脱不开,宁雪滢紧抿住唇,索性闭眼不予理会,可伸在枕头下握剪的手越收越紧,压抑着某种情绪。 眼前这张脸蛋昳丽娇美,五官生得精致漂亮,闭眼时睫毛卷翘,像展翅的蝶。 卫九以拇指剐着她的下颔,琢磨着上次生出的荒唐计划——先喜欢再抽身。 可如何喜欢上呢?他没有细想过,也不知有了喜欢的人该为对方做些什么,而他从不会让自己陷入纠结的泥潭,一向我行我素。 “子夜前,你在卫湛身上留了味道。太香了,我不喜欢。” “......” 即便处在极度厌恶与惧意中,宁雪滢还是抑制不住地红了耳朵,有种房中事被外人窥视的感觉。 “他就那么喜欢你吗?”卫九不解地自喃,轻轻哼笑,“苦口婆心在喜欢面前不值一文吗?” 一连的发问让宁雪滢都有所迷惑,卫湛真的那么喜欢她吗?可她感受不到那股浓烈的爱意,是被卫湛掩藏得太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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