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秘密,不该再将那丫头牵扯进来。 今生的她,纯良温善。 足够了。 离开书房,卫湛静默在庭院内,等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淡声问道:“打听到了?” 影卫点头,“在城南的一家药铺,掌柜被季懿行花重金收买,制作了一颗丹药。” 卫湛若有所思,提步走出月门,乘车去往城南那家药铺。 生母被夺,“生父”被逼死,再沉稳的人,都或许会意气用事,何况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没受过挫折的少爷。 二月十五,季懿行又被传去养心殿,跪在皇帝面前。 皇帝打量着他年轻的脸庞,明明是个男子,又无亲无故,怎会这般亲切? “凭卿家这张脸,朕想给你最好的一切。” 话术罢了,季懿行根本没有当真,他当着众臣的面连提的两个要求均被驳回,还能指望什么最好的? 对这个老家伙,也只剩下仇火,熄不灭的仇火。 可刺杀皇帝不仅会被株连九族,还会促成太子顺理成章地继位,为太子和卫湛做了嫁衣。 种种矛盾下,他心生一计,就是借太子之手弑君。 之后,不管谁继位登基,卫湛都做不了御前宠臣,还会受太子牵连。 在青年看不见的角度,景安帝的面色渐渐凝重。 这时,巫医再次呈上丹药。 站在宝座旁的季懿行自然而然越过赵得贵,接过盛药的锦盒,双手呈给景安帝。 景安帝苍白的病容浮现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拿起丹药干嚼起来,吞咽后才服下温水。 “来,孩子,陪朕下盘棋。” 今日是会试的第三场,他却并不上心,似一门心思想要试探季懿行的棋艺。 然而,没等行至收官,一口腥甜的血水不受控地涌出喉咙,喷溅在棋盘中,迸溅在了季懿行捻棋的手指上。 候在一旁的赵得贵大惊,“陛下吐血了!来人,传御医!” 两刻钟后,朝中重臣齐聚养心殿外等待着御医的诊断结果。 巫医跪在殿外,被季懿行架着刀,絮絮叨叨地为自己辩解着。 “小的无辜啊!” 将刀推进一寸,季懿行冷声:“闭嘴。” 须臾,赵得贵一脸沉重地走出大殿,看向巫医,“经多位御医诊断,陛下没有中毒,而是郁怒忧思所致。” 巫医长长舒口气。 卫湛伫立在最前排,淡淡看向缓缓收刀的季懿行。 “季小将军为何露出诧异的表情?” 季懿行心口重重一跳,“陛下抱恙,为臣者不该忧虑?莫不是都要像詹事大人一样冷漠?” 借着卫湛没有回怼的工夫,他苦思起来,明明是他亲手调换的丹药,怎会无毒?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卫湛突然上前一步,面朝众人朗声道:“陛下口谕,今日凡出现在养心殿之人,皆要接受搜身!禁军侍卫不得耽搁,立即执行!” 众人皆懵。 无缘无故,搜身做甚? 但既是口谕,无人敢忤逆,全都张开手臂等待搜查,除了脸色褪尽的季懿行。 值勤的将士们先互相搜身,随后走向各个臣子。 季懿行一把推开面前的禁军,“本将刚从寝宫出来,怎不知陛下有此旨意?” 卫湛笑,“你若知道,又怎会上钩?” 他抬起手指,示意侍卫立即上前。 季懿行被侍卫粗鲁地按在地上,面部狰狞。 很快,一名侍卫从他的袖子里搜到一颗丹药,“詹事大人!” 卫湛接过丹药闻了闻,一股子血腥味,他走到快要吓破胆的巫医面前,挽袖递过去,“看看,是你制的丹药吗?” 巫医拿到手里仔细检查,“是的,没错,这才是由太子心头血炼制的丹药啊!” 众臣愕然。 卫湛斜睨还被按在地上瞪圆眼的季懿行,“敢问小将军这几日走遍城中各大药铺,是为何事?本官甚是不解,这才事先禀告给了陛下,以防陛下被奸人所害。” 季懿行恍然,原来他的举动都在卫湛的监视下,而他事先订好的毒药不知何时被置换掉包了,确切地说,打从医馆取到的丹药,就是没有毒的假药丸! “卫湛,你诬陷我!” 养心殿内,陪着演了一场戏的景安帝黑沉着脸靠在床柱上,有气无力道:“来啊,将人押入诏狱审问。” 在卫湛暗中送来口信时,因着那张脸,他给予了季懿行机会,倘若季懿行没有换药,说明卫湛在挑拨他们君臣的关系,可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殿外传来季懿行的嘶吼,由喊冤到破口大骂。 “末将冤枉,陛下明鉴!” “哈哈哈哈哈,明鉴个屁!” “尹轩何错之有?被夺妻子,又被无故贬黜,走投无路之下,才落草为寇!他的一生跌宕悲戚,都是拜你所赐!” “昏君,尹轩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亦然!!” 季懿行的嗓门特别大,底气十足,被拖出去很远,大殿内外仍有回音。 景安帝头痛欲裂,吐出血水。 这一次,是真的吐了血。 御医们大惊,急忙上前。 后半晌,风云骤变,户部尚书府被侍卫团团包围,季朗坤被带去北镇抚司审问。 葛氏慌张不已,想要追出去,被拦在府门内。 ** 北镇抚司,锦衣卫最慑人的衙署,所配诏狱更是声名狼藉。 谋害皇帝是大案,由秦菱亲自审讯。 他一鞭鞭抽下,抽打在身穿囚服的季懿行的身上,“为何谋害陛下,招是不招?” 银鞭沾过盐水,再次抽下去。 季懿行咨牙俫嘴,面色铁青,痛苦不堪。 “不招也行,隔壁就是季尚书,那就休怪本督对季尚书用刑了。”秦菱啧一声,忍不住挖苦,“一把年纪,还要替儿子受刑,可怜啊。” 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季懿行扭转着被吊起的身体,大声道:“休动我爹!” 即便是养父,无血缘关系,但二十来年的养育之恩是实实在在的,他做不到拉整个季氏陪葬。 秦菱以手肘击他小腹,用了十成力道,“这里是诏狱,你还当自己是养尊处优的少爷?!” 季懿行龇着森森白牙,气喘吁吁地耸动着双肩,可怎么也缓释不了伤口的疼痛,好半晌,他有气无力道:“我招,休动我爹。” 当季懿行亲口承认是尹轩之子的消息传入养心殿时,景安帝勃然大怒,根本理不清头绪。 闵氏在被强制入宫前,已与尹轩诞下了一个孩子? “审,继续审!” 稍许,秦菱又带来消息。 “季懿行亲口承认,闵贤妃在入宫前已怀了不到一月的身孕,在产子那日,让尚宫俞翠春掉包了同日出生的季家嫡女。” 闻言,景安帝脑子一阵嗡鸣。
第56章 闵氏入宫前怀了不到一月的身孕,难怪没有被御医们诊出。 景安帝颤颤巍巍抬手,捏了捏发胀的额,陷入一段晦涩的回忆。 口供。 季懿行。 季家嫡女。 掉包。 诸多的人事物涌入脑海,他猛地站起,又因双膝无力跌坐回床上。 如此说来,他最疼爱的掌上明珠沈茹思是季家骨肉! 怎么可能? 闵氏再大的盛宠,也不可能有胆子掉包皇子和臣女。 除非报了赴死的决心,破釜沉舟一搏。 闵氏,你负朕! 朕不会让那小杂种好过! 盛怒之下,景安帝下令秋后斩杀季氏一族。 “且慢。” 卫湛大步走进寝殿,绯红官袍猎猎生风,身姿英挺,如青山稳重泰然,“陛下息怒,季懿行弑君之心固然罪该万死,但季氏从上到下皆不知情,亦是受害方,实不该被季懿行牵扯受累,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内殿四下无外人,只有赵得贵和秦菱候在左右,景安帝倚在床上气若游丝,鹰眼却狠辣犀利,“如此说来,皓鸿公主也该无罪,白白享受皇家恩宠十九年?” “自然。” 与前世一般,在得知沈茹思不是亲生女儿后,视女如明珠的皇帝一改常态,动了杀心,以此堵住悠悠众口,挽回皇室的颜面。 被掉包皇子,对皇室而言并不光彩。即便是自己疼爱过的“女儿”,也不能留。 景安帝闭眼沉思,眉眼蕴藏云翳。 卫湛又道:“陛下前不久刚赐予季氏丹书铁券,不如两者相抵,以显示皇恩浩荡。还请陛下三思。” 景安帝瞥眸,不提这事,他都快忘了。 又呕出一口血,他掩帕缓释,季朗坤那个老匹夫还真是狡猾,为自己的家族求得丹书铁券,恰到好处地谋得一条后路。 不过,求得丹书铁券一事是巧合还是有高人在背后支招? 谁又能料到季懿行会胆敢弑君? 可审也审过了,季家人口径一致,并无出入,看样子的确是被季懿行拖累了。 但即便是被拖累,他也不能将沈茹思还回去,成全季家。 在掉包的事上,谁又成全了他? 就当用这个无血缘的女儿以儆效尤,避免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 见卫湛沉默,景安帝不解地问道:“你为何要替季氏求情?” 平日没发觉卫、季两家有过深的交情,加上错娶的尴尬和心结,照理说,卫湛不该为季氏求情。 卫湛面不改色地回道:“与人为善总不是坏事。” “呵!你倒会卖人情。” 听口气,卫湛笃定,季氏摆脱了灭门的风险。 自己的仇恨里不包括季氏,没必要拉他们入水火。 当晚,季懿行秋后斩首的圣旨传送至诏狱和季府。 刚刚被锦衣卫送回府的季朗坤当场晕了过去。 秦菱遵旨对季朗坤用刑逼供,季朗坤坚持季氏无罪,在狱中昏迷了数次,整个人消瘦不少。 子嗣们衣不解带照顾在旁,泪潸潸的悲戚至极。 府中沉寂,弥漫萧索。 牢房内,季懿行栽倒在地,冷笑着听完圣旨,只恨自己被卫湛摆了一道,辜负了“生父”尹轩的托付。 就差一步,全拜卫湛所赐。 若是有机会出去,若是有机会,他会让卫湛付出惨痛的代价! 机会啊,他埋脸在草垛,又笑又哭,时而呆呆愣愣,时而疯疯癫癫,再没了韶华年纪的意气风发。 二月十六,随着最后一名考生交卷,会试收官,考生们陆陆续续走出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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