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霁一行人,迎着雨艰难前行。 狂风吹面,耳边唯有“隆隆”雷声以及枝叶颤动的声音。离得远了,便听不清身边人说话的声音。 从天上看,几人渺小地似是团墨点,经雨一浇,便能糊成一团。 虞行烟擦擦脸上的雨水,努力睁大眼辨认前路,长睫湿漉漉地贴在眼下。 身下,是男子宽厚有力的脊背。因只隔着一层衣服的缘故,虞行烟双手能清晰感受到一股滚烫的热意。 耳侧传来男子清浅的呼吸声。 虽背上负了一人,但陆霁行动却仍比后头的三人快了许多。他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几人,以免他们走失,而后沉眸,双手紧握女子膝上,将背上之人往上托了一托。 明知这样做是为了防止自己掉下来,可虞行烟的脸色仍是不合时宜地红了。 她胸前的柔软紧帖男子的脊背,随着他的走动,不可避免地和陆霁有了近距离接触。 她直起身,正欲拉开些距离时,耳边传来男子不满的斥声:“别动!” 虞行烟乖觉地俯身趴好,不再动弹。 她不是没想过自己走,可这副身子娇养惯了,走上会便气喘吁吁。 雨天泥土软烂,在虞行烟第三次将镶着粉珠的绣鞋陷入土里后,男人终于忍不住了。不顾她的意愿,强硬地将她背在肩上。 虞行烟挣扎无果,只能由他去了。 “殿下,还要多久才能到呀?奴婢真的走不动了。” 绿翘气喘吁吁地问道。她抹了一把脸,停在原地。 双腿如灌铅般沉重,脸上的汗和雨水交织在一起,形容狼狈。 虽才认识不久,但同行一路后,她对陆霁的态度亲昵了许多,隐隐有把他当主心骨的架势。 陆霁动作一顿,抬眸往前方瞧去。 到处是浓郁的、墨绿色的树,隐在雨夜中,令人难以分清方向。 脚下,雨水已从靴上漫了上来,一寸寸地往上爬。河边的水变得浑浊,往水中望去,不时便能发现里面飘着的动物尸体,偶尔能见到双人合抱方能举起的巨石。 不能再往下走了。从水面看,半个时辰后,大量泥土便会被洪流卷走,朝山脚奔涌而下。 陆霁在西北领兵时,曾亲历过几次。 其时地动山摇,土崩水出,浊流携势而来,巍巍然惊起滔天巨浪,淹没了沿途的村庄、农田,将参天巨树连根拔起。 见者无不肝胆欲裂,两股颤颤。 若这雨一直下下去,他们结果难料。 陆霁凝眉远眺,沉吟几息,方指着一处小径道:“从这儿走。先寻个避雨处。” — 顺着陡坡而下,行了百米,众人便到了一处低矮的山洞旁。 洞口直径恰巧可容一人通过。陆霁放下虞行烟,微弯着腰,将身子探进洞内。 山洞口小腹大,视线内,除了一些杂草外,别无一物。 脚下青苔湿软,陆霁小心缓行,见没有危险,挥手让他们跟上。 几人依次进入,等进得洞内,方长舒口气,瘫软在干草上。 连续赶路,又时刻处于担惊受怕中,众人的神经早已崩到极限。好不容易可以歇脚,俱无力躺倒。也是到了此刻,他们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肌体酸痛。 “哎呦,我可许久没吃过这样的苦头了。”虞沉脱下靴,将其中的水倒出,而后揉着酸软的臂膀,低声呼痛。 他龇牙咧唇,神情夸张。 绿翘瞟他一眼,双手拧着衣侧下摆,待它不再往下滴水后,慢慢地走到石室中间。 那里,韩光刚用打火石燃起了一堆篝火。 虞行烟接过陆霁从外头捡回来的长树枝,搭出了个简单的落地晾衣架,吩咐众人将外套脱下。 带着湿衣入睡,于身体不利。 考虑到女子体弱,且晾衣不便,陆霁、虞沉、韩光三人在虞行烟、绿翘换衣时默契地走到了洞内的另一侧,面对墙壁,默默等待着二人将衣服烘干。 虞行烟的外衣以丝绸制成,质地细柔,经火苗一烤,很快便干了。绿翘的材质差一些,费了些时间。 见几人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绿翘慢慢地挪至虞行烟身旁,低声道:“姑娘,太子殿下倒真是个极好的人呢。” 虞行烟双眉一挑,听着绿翘对陆霁大加赞赏:“……殿下他长相俊美,有勇有谋。满京城也再也找不出这样的了。夫人之前说的谢氏子弟,定比不上他。” 虞行烟烤火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她。 有些好笑:满打满算下来,绿翘见陆霁的时辰不足七个时辰,竟成了他的拥趸。不知道的,还以为陆霁才是她主子呢。 心里虽这样想,虞行烟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伸出根手指立于红唇前,低声道:“别胡说,圣上早就为殿下定好正妃了。”边说,边往陆霁的方向投去一眼。 男子身形微动,似乎没有听见。 绿翘啊了一声,失望地撇撇嘴,沮丧了不少。 两人自以为隐秘,可墙壁处的三人各个都是习武出身,耳力比常人要好很多。便是虞沉这个手脚功夫一般的,也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虞沉听着,看陆霁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怎么形容呢,感觉像是一副极好的画,方方面面合适到了你的心坎里,可当你掏出腰包欲高价买下时,却遗憾抱发现:原来这画早就被人捷足先登了。 韩光眼角余光瞧见他的神情,忽起了些兴致,很大胆地、极没有眼力见儿地、转头去看自家主子。 果不出意外地看到男人俊脸凝霜,连带着四周的空气都阴沉了几分。 半晌无话。 _ 等陆霁三人烘干自己的衣物时,夜已过了大半,几人各找了个地儿,沉沉地睡去了。 不大的洞穴内,响起虞沉、韩光二人如雷的鼾声。 陆霁倚靠在洞穴处的一块石上,双目微阖,竖起耳朵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就当他以为今晚会这样平稳结束时,洞穴上方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有一人压抑着怒火问:“这附近查看过了么?” 陆霁双眼一睁,他听出来:这是丁元的声音! 他悄悄地握紧手中剑柄,呼吸放得极微弱。 —— 上头,丁元猩红着眼,正叱骂着一瘦小的男子。 一夜未睡,又没找到人,他气怒交加,整个人变得极为暴虐。早已湿透的衣物“滴滴哒哒”地落着水。 犹如一头困兽。 他的属下也好不到那里去。 雨夜路滑,不少人在路上都跌了几跤,浑似泥潭里滚过的猴子。 众人面色惨白,两颊透着红色,显然是生病的前兆。 丁元胸膛剧烈起伏,见瘦小的男子低头不敢言,一时恨急,踹在他的腿窝处,狰狞道:“问你话呢?哑巴了?这附近还有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他力道大,男子一下被他踹得趴下地去,脸埋进了水坑里。 男人的视线四处乱转,而后越过洞穴口围着的巨石,与陆霁隔空相望。 他定定地看了陆霁一眼,害怕道:“寨主,没有的。小的之前来过这里几次,除了树什么也没发现。” 陆霁动作一顿。 “又是个没用的东西。快点给我滚上来,继续找!” “天不亮,别想休息!” 男人微松口气,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往洞穴方向投去一瞥。 好巧不巧地,丁元正好回头看了一眼,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他心思电转,身体先头脑一步反应过来,几步跳下坡来,很快发现了这一处的凹陷。 然后挑起长剑,身形如箭般蹿至洞口。 一道寒芒,乘着雨雾,携着怒火,向陆霁面上而来。 陆霁的反应却比丁元的刀速度更快,侧身避开锋芒,右手双指夹住刀尖,朝里面吼道: “走!” 绿翘、虞行烟从梦中惊醒,见丁元等人已追了上来,困意即刻消逝,飞快地收拾好东西,缩在了洞穴深处。 她们二人不懂功夫,还是莫添麻烦了。 韩光、虞沉经过一晚的休整,精力已完全恢复,拿起身侧立着的剑,加入战局。 二人一来,陆霁压力大减,先将他逼出洞口,后又将他合围住,形成包抄之势。 丁元双拳难敌六手,逐渐力有不逮,脚下的步伐也迟滞起来。 暴雨如注,浇得天地间都是迷蒙的水汽。四人在雨中交战,激起一阵泥水。 上头,十几个属下静静地看着丁元显现颓势,沉默地如同雕塑。 谁也没有跳下来支援丁元。 这一晚疾奔波,他们已累到了极点。况且一个对下属狠辣的寨主,也不值得他们为其出生入死。 面对三人合攻,丁元狼狈不堪。一个错眼,露出空档来。 陆霁瞅准机会,快步上前,手中刀快得只余残影,眨眼间便没入他胸腹中。 一剑毙命! 陆霁速度太快,丁元还未感觉过来,便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 双目不甘地望着天空,是和他弟弟一样的姿势。 坡上众人见寨主已毙命,也不做抵抗,纷纷放下手中刀具,依次走了下来。 陆霁正欲搭话,耳边却传来一道极为可怕的水声,他回头一看,目光猛地一缩!
第20章 天公发怒,山崩地摧。 铺天盖地的水席卷着浑浊的泥,从山头狂奔而下,巨声轰鸣。 水势极快,以摧枯拉朽之势涌现,黄浪滔天,誓要荡平一切。 明月山上的土,土质松软,每至秋冬的多雨月份,便会时不时地地发生几场小范围的崩塌。擅长治理山泽的屯田郎上书请示圣上,获准许后便亲自领着京郊的百姓上山种树。 二十年时间过去,方将大片的、赭色的土地变成了绿意苍翠的密林。 昨夜,丁元属下为逼他们现身,放火烧林,数百亩树林须臾间毁于一旦,只余下焦黑的树根。 一场数年难遇的暴雨,一片失去树林庇佑的土地,便在这样的时候相逢,席卷成一场足以吞没一切的大啸。 “快跑!” 陆霁高声喝道。 他健步如飞,身形如电,转眼便跃至虞行烟身旁,将她一把捞起,置于背上,拼尽全力向山底奔去。 韩光、虞沉慢了半拍,反应过来后,也调整内息,紧跟其后。 绿翘还没明白发生什么事,身子便扭然一转,被韩光眼疾手快地放在背后。 这一切不过发生于瞬息之间,丁元属下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五人已跑出三丈远去。 他们下意识回头,不期然看到那黄色的泥流正往山脚袭来。大惊失色,忙乱之下,动作便比虞行烟等人慢了不少。 天地间一片晦暗,云压得极低,持续灌下充沛的暴雨,冲刷着大地,似要将这世间所有的不幸、怨恨、阴暗全部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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