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位于云州城东侧,面积颇大,府中景致也颇有几分巧思。 假山叠嶂,小桥流水。回廊下,石榴似火。 却是一副江南美景。 虞行烟的院子毗邻一汪碧水,推窗远望,只见五色睡莲葳蕤盛开,湖上鸳鸯交警成双。 她已换好衣物,配上耳饰,挽好发髻,恢复了原先装扮。 一旁伺候的半夏见她目光流眄,顾盼多情,不觉心下痴痴。 “姑娘别在这儿站着了。您若是憋闷,奴婢给您取些话本来。” 自晌午后,虞行烟便一直立在窗前,远眺湖面。 如块玉塑。 虞行烟回头,见面前这清秀姑娘一脸关心地看着自己,便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轻声应下。 只是,眼睛在话本上盯着,心思却跑到了其他地方。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需要一段时间来整理思路。 自那日从庄园出逃,已有两个时日。按先前经验,她醒得时间本应越来越晚,逐渐推迟。可现在看来,倒也并非如此。 她不知这种变化源于何处,也无法预料这种变化会带来何种后果。 尤其令她心惊肉跳的是,她梦中的记忆,正随着时间消逝,日趋模糊。 这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以往做梦,虽然获得的线索有限,但到底对房内布置,男人音色都有印象。 总归有个可以调查的方向。 梦中自己虽未出过院子,但五感俱在,能闻到从屋外飘来的花香。 夏日的紫藤,秋天的桂花,冬日的梅香,气味或浓郁,或清淡,或冷冽,扑鼻而来。 她在梦中将这些暗暗记下,本欲悄悄探查,可谁知现在她竟不做梦了。 虞行烟努力回想男人声音,可尝试半晌,仍是忘了□□成。 心上只浮上个念头:他声音极悦耳。 这是一句颇为主观的描述。她怎么能依靠这句话寻人?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她。 虞行烟心焦如麻。 眼前的困难虽已解决,可前路依然如隔云端,叫人看不清晰。 半夏见她半天捧着书,书却没翻过一页,以为她觉得话本无聊,主动找她搭话:“虞姑娘是不是在想太子殿下?” 她露出一抹促狭的笑。 她知眼前美人身份高贵,也隐约从长史那儿听说了二人共同从洪流中生还。 这是何等缘分,又是何等幸运? 半夏远在云州,消息却很灵通。府上长史乃她叔父,故她对二人的近况还是比一般奴仆要知悉不少的。 清晨时分,她方见到两人,便觉二人极为相配,暗自感慨了番。 见惯了美人配丑夫,俊男配无盐,冒出这样一对璧人,她眼前都清爽许多。 得知两人身份,更认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美人性子温和,进屋后并不言语,她只当她是在思念情郎,开起玩笑。 虞行烟红唇微抿。 怎么一个两个都生起了这样的误会? 洪天误认也便罢了,怎么刺史府上的大丫鬟竟也抱着这样的想法。 两人一路同行,确实积累了情谊,可那无关风月,更类似于战友,同盟。 等回到京,陆霁便会迎娶威远侯家的嫡出小姐,而她则需要继续追踪那个令她极不详的,带有预言性质的梦。 她也不再费心解释,反正再过一段时间,一切不言自明。 半夏见虞行烟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认,给她拉上帐上玉钩,含着笑出了房门。 一路北行,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那儿正是陆霁的住房。 -- 议事厅内,聚了乌泱泱的一群人。 既有宋手下的长史、判司,也有从云州各地赶来的地方望族的宗族代表。 各个翘首以待,盼望蒙见太子一面。 陆霁自弱冠后,便领兵漠北,连朝臣也见他不多。云州距长安有百里之远,他们更无缘窥见他之真容。 好不容易遇到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这些人云集响应,纷纷挤到刺史府外,垂手等候。 他们毕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宋也不能这样晾着不放。 将他们领到厅内,撂下一句话:“殿下若是有空,自会见你。勿要多言。” 自个躲进了书房内,朝书架一侧的人点头致意。 陆霁垂眸,从书案上拿起信笺,提笔写字。 一手飞白体,笔笔中锋。 两人报平安的信今早已送出,他写的,是给东宫众人和妹妹陆伶的。 写到末尾,想到宋说那人心急呕血,又临时添上了几句关怀之语。 宋冷眼瞧着,见他在信的最后添上了挂怀之语,心下微松。 如今殿下已成功脱险,储君之位也不会有什么变数。七饿群似耳儿贰伍九意四其搜集此文发布,欢迎加入局面既能维持下去,他自然是不希望这对父子关系冰冷。 能维持面上客套,成全一些皇家父子情便可。多余的,他并不期待。 陆霁写完最后一字,吹干墨迹,糊上红漆,将信递给信使,转头看向沉默而立的宋卓安:“长安城的水患如何了?近郊约有多少百姓受灾?施救情况几何?” 他连续问了三个问题,神情凝重。 天降暴雨,引发山洪,死伤受灾者不在少数。他先前自顾不暇,难以分出心神解决。如今既已平稳,也该着手处理政事。 宋卓安对此早有准备,恭敬回道:“京兆尹李适岑已于前夜去了明月山,招募了不少谙熟水性的好手,正在展开施救。” “长安城的各大富户听到消息,纷纷募捐钱财,或开棚施粥,或派出多余人力,尽其所力。” “只是,”他停顿了一下,斟酌道:“只是此次水患波及范围甚广,又恰巧在夜间发生。百姓们于睡梦中突遭此难,反应,所以……” 他咽了一下口水,手心上冒出细汗:“所以死伤者众多,约摸至少有三千户以上。” 灾民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多。 陆霁双眸深深,沉吟片刻,一锤定音:“明日启程回长安。” 竟是片刻也等不得了。 宋卓安有心多留,又想起眼前之人和圣上一样,勤于政务,宵衣旰食,也就放弃劝他。 想到殿下吩咐自己的事,禀道:“殿下,那清平村的村民当如何处理?” 乍闻自己治下发生如此骇人之事,他是极震惊的。等亲兵从郊外把晕倒的众人带回,他更是讶异。 他们各个面容老实,孰料暗地里心思如此歹毒。食人肉,乃大荒之年才会出现的惨相,而非盛世能见到的光景。 圣上乃英主,在他治下,大魏多年来五谷丰登,粮仓俱满,饥荒极少发生。猛一爆出食人肉的事,他这个刺史只怕难以脱身,今年的考评想来也会受到影响。 虽然知道自己会受牵连,但宋卓安也没有为自己开罪的意思,只恭敬地问他处理办法。
第26章 陆霁态度果决,只道“你仔细提审村民,依情节轻重按律判处。” “至于洪天,三日后问斩。” 宋卓安点头,又说起议事厅众人等待见面的事。果然在他脸上见到不悦: “替我回绝。” “我明日启程。如有要事,直接凭此物联系。” 他从袖中掏出一枚令牌。 宋卓安从他手中接过,想起和他一同前来的佳人,问道:“虞姑娘也和殿下一道走吗?” 陆霁罕见地迟疑了一下,“我先行回京。她休息好了,你再送她回来。” 宋卓安应下,两人又谈了些公事,等光线弱了,方起身离去。 陆霁沿着石桥西行,转过几道月门后,便看见一小厮正在门口焦急探望。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长信微松口气。 因陆霁明日便将起程,所以刺史府也就没为他安排晚宴。小厨房的菜早早做好,放得都快凉了,却不见人回来,只好又重做了两次。 长信提溜着食盒,反复跑了几次,手酸腿疼,仍不见他,差点绝望。幸亏殿下归来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要再跑几次。 陆霁进得门内,打开食盒一看,微一挑眉。 倒是比他想得丰盛许多。 九菜一汤,分量刚好。荤素搭配,卖相诱人。 许是刚做出没多久,还冒着热气。 他饿得紧了,并不客气,持起玉筷慢慢吃着。 一抬头,却见那小厮表情纠结,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何事?” 长信正犹豫要不要将事情说出来时,男人却已窥见了他的心思,主动询问。 长信想了想,很有技巧地提了句:“虞姑娘院里的半夏,下午来找过您。您不在,我便回绝她了。” 陆霁一挑眉,追问道:“她如何了”。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虞行烟。 长信默了半瞬,决定据实以待,“半夏说,虞姑娘自晌午后,便一直立在窗前发呆,仿佛有心事的样子。饭也没吃几口。” 陆霁嗯了一声,没搭话,继续吃饭。 吃完饭,又拿了本《临山集》,就着光,细细读着。 心却不静。 他在想虞行烟。 早上她还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怎么现下倒变得有了心事了?是住的不习惯?还是饭菜不合她胃口? 他凝神思索,俊朗的眉目俱是连他自己也未曾发现的担忧。 长信垂手而立,片刻后,见床上的男人忽然起身,出了门去。 看他方向,正是那位虞姑娘所在的院子。 长信偏头微笑了下。 还是半夏机敏,瞧出这两人关系不浅,寻他来商量对策。 他和半夏都是刺史府的家生奴才,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会在府里一直做下去的。 如他们父辈一样。 “你难道不想搭上殿下这条线么?不想谋个更大的前途么。” 长信现在还记得半夏说这句话时眼里的亮光。 怎么不想呢! 长信心中激荡:只看议事厅里乌泱泱的一堆人,就知道有多少人是抱着得见殿下一面的迫切心态来的。这些人俱是本地名流,尚且不放过一丝机会,铆足了劲儿想在太子殿下露个脸,好叫他对自己有些印象,侥幸想着:说不定会有什么机会呢。 是的,机会。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平生最幸运的事,或许便是和贵人能同行一段路。如果能幸运在他们脚面上停留一会儿,在空中前行一段距离,就算祖上烧高香啦。 说起来,今日伺候殿下的活儿计得来也并不容易。他素日手脚勤勉,为人又机灵,为宋刺史办过几件不大不小的妥帖事,才在他面前留下印象,指定他来短暂照顾殿下起居。 半夏也是如此。 她倒是比自己幸运些,有个在府里做管事的叔叔,处处可以提点她一番。日子久了,比旁人显出几分伶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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