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是她所说的这一点内容,足以见宋皇后的心不如他们想得那般良善。一个屡屡想要对他人下死手的人,着实很难不令人怀疑起她的种种行为来。 初夏听见陆霁的话,眼皮颤了几颤,叹息道:“皇后娘娘虽有动手的念头,可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虞贵妃的孩子,的确与她无关。” 她苍凉的眼神在陆霁身上停了片刻,忽开口笑道:“你父皇当时也曾这样问过宋皇后。他也不相信。” 说到这儿,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无论真相到底如何,宋皇后有过恶念毕竟是事实。事情发生后,她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陆玄璟对她的辩解之词半信半疑,此后再未踏进景泰宫中。 帝后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便是在宋皇后薨逝后。 陆霁听见她否定的话,肩膀微松,置于桌上的指微微一动。 “这便是我知道的全部事实了。不知我的回答,两位可否满意。” 她抬眸静静地望着静默的两人,结束了这场长久的对话。 天边忽有雷声闪过,片刻间,天便阴沉了下来。 “怎么忽然下雨了。”老妇凝神细听,“早起时还是个好天气来着。一会功夫,竟飘起雨来了。” 她起身将槅木窗关好,望着濛濛的雨雾,暗自喟叹了声。 蒸腾的雾气中,一切都朦胧得似场幻境。 她回头一瞥,却见房内已空无一人。 安静地仿佛从未有人到访过似的。 — 这雨来得急,不过片刻功夫,便将天地连成一片。明黄色的琉璃瓦上,雨珠飞溅,令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潮湿的雾霭中。 小佛堂里,赵太后跪坐于蒲团上,低声祷告。 许是年纪大了,近几年来,她度佛之心日渐虔诚,每日得空便呆在佛室里,不让俗务沾身。 “外头是不是下起雨了?” 她睁眼,偏头问身边的嬷嬷。 张嬷嬷点头说是,极力夸她:“太后娘娘耳力过人,什么动静都瞒不过您!方才若不是外头的小宫女来禀,奴婢还不知道外头变了天呢。” “老了,老了,一转眼哀家也成了五十多岁的人了。”赵太后瞥了一眼张嬷嬷,在她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 她拍拍张嬷嬷的手:“琼枝,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嘴甜,时常捡些好听话哄哀家。”话毕,便瞧见了自己手上的几个零星斑点,神情一敛:“韶华易逝啊,转眼间,咱们都成了宫中的老人了。” 张嬷嬷笑眯了眼,“太后娘娘的福分深厚着呢。圣上对您极为孝顺,今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奴婢跟在您身边,也享了不少福分。现在虽然老迈,可比起旁人来,运道好了太多。奴婢很知足。” 赵太后微笑看她一眼,问她:“你家小儿现今如何了?身子有没有好一些?” 张嬷嬷神色黯然了些,“还是老样子。不过有汤药吊着,性命倒是无虞。” 赵太后点点头,宽慰道:“有人伺候着,总不算太坏。换了常人,可连吃药的钱都出不起。” 张嬷嬷心领神会地跪下谢恩,“太后娘娘大善。若非太后开恩施救,我儿怕是早就亡了。奴婢永远感激太后娘娘的救命之恩。” 张琼枝抬起一张黑瘦的脸,微带泪意地说道。 她长相并不似中原人种,个矮人瘦,说话时带有明显的西南口音。肤色也是黧黑色,唯一双牙齿洁白。 “哀家只是随口一提,你可别这么见外。”不轻不重地提点了她一番后,赵太后问她:“昨日圣上是不是又歇在虞贵妃宫中了?” 见张嬷嬷点头,赵太后嗤了声:“这都十年了,怎么还不腻。纵是个天仙,日夜相处上个百来天,也该没感觉了。莫不是那虞姮的身子,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皇帝一沾便上了瘾,戒不掉?” 张嬷嬷没法接她的话。 赵太后也不指望她吭声,继续道:“哀家的儿子怎么偏在这一点上和先帝不一样。先帝虽子嗣不多,可雨露均沾,谁都不曾走进他的心。以前哀家还怨他绝情,如今想来,他这般无情,对后宫的嫔妃其实是件幸事。” 赵太后敛了神色,抬头望着小佛堂里先帝的画像,神情复杂。 当年行宫里春风一度,自己一朝得子,满以为至少会捞个妃位当当。不料,等她肚子大了,只等来了封嫔的旨意。哪怕之后儿子如何出众,先帝也不曾对自己另眼相待。 她起先怨怼过,可见后宫诸人都没能得了先帝的青眼,便自个想开了:帝王无情,哪能期待皇帝全心全意的爱呢? 孰料,儿子倒是个痴情种,竟在那虞姮身上栽了跟头,似个昏君般,为她做出了种种荒诞之事。 佛堂内仅有她们二人,赵太后也不担心她们的对话被泄露,凝神问张嬷嬷:“今儿是不是皇后的忌日?” 张嬷嬷点头称是,补充道:“宋皇后仙逝十年了。” 这么久了么。 赵太后露出几分迷茫来,神情罕见地有了些悲伤:“没曾想葳萝这丫头竟去这么久了。哀家有时还能想起,她和璟儿成婚之日面上的笑容来呢。” “宋皇后温柔端庄,对下人也极好。她去世多年,宫里有些老人还念着她的好呢。”张嬷嬷适时补充道。 赵太后闻言,不置一词。 反而和她说起了另一件事。“那蛊虫是不是这几日便要出来了?”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张嬷嬷却毫无滞涩地接住了话茬:“太后娘娘记得可真牢。奴婢记着,就是这几日了。慢的话,最迟这个月月底,便能有结果。” 赵太后颔首微笑,低低地叹了声,“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张嬷嬷抬眼瞧她,只见面前头发花白的老妇脸上露出了几分急迫来。那般的神情,在和她一般岁数的老妇身上并不多见。 说完这句,佛室内便陷入了安静。 张嬷嬷默了好半晌,始终没听见她唤自个。试探着唤她,“太后娘娘?” 赵太后听见了,方从迷蒙中醒来,笑道:“哀家这是又睡着了。” 张嬷嬷诺诺不敢应。 这是太后的老毛病了。 她先前做宫女时,被分在了一个小嫔身边。那嫔待下人极为苛刻,素日里只让她们站着,不给她们睡觉的机会。 赵太后在她手底下呆了三年,被磋磨得极狠,慢慢也就炼成了能站着睡觉的一项技能。 纵使后来赵太后的身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她的这个习惯竟一直保存了下来。 张琼枝伺候她多年,知她现在虽面上笑着,心里却一定不舒服。 无它,赵太后最恨自己为低阶宫女的那段卑微日子,而站着便能睡觉的“怪习”正提醒她昔日的种种不堪。 赵太后掀起眼皮看了低垂着头的老嬷嬷,嘴角微扯:“哀家乏了。琼枝,咱们走吧。” 两人很快离开了小佛堂。 — 等把太后送回康仁宫后,时间已到了傍晚。 雨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愈见磅礴。 张琼枝撑着把油纸伞,沿着朱红色的宫墙一路疾走。沿路有披着蓑衣的太监向她问安,她颔首应了,脚下步履不停。 至一处废弃宫殿门口,她止住脚步,推门而入。 里头的人见她来了,面上露出个笑来。 她将伞上的雨滴抖落干净,问他:“老四今早可有呼痛?” 那人朝内殿望了一眼,努努嘴道:“昨夜给他吃了药,现在还没醒呢。” 张琼枝点头,抬步望殿内走去,快到门口时,每天更新txt文档看漫话加群似而而贰武久义死七又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复杂,“老三,这么多年你一直伺候他,辛苦了。” 老三黑色的面皮上笑意一敛,嗫嚅道:“阿姆,这是我应该的。” 张琼枝闻言,眸色深了些,不再言语,疾步进屋。 殿内空荡荡的,一扇屏风后,是一张低矮的小床。 此刻,那张床上,正躺着一个浑身包满白布的人,唯一双眼睛露在外头。 听到她的脚步声,那人慢慢睁开眼,低低唤她:“阿姆!”。 声音粗哑,但能听出是个男人的声音。 张琼枝很快应了。 她握着眼前人的手,柔声问他:“可好些了?” “好些了。我今早竟睡了个整觉。”男人的语气比往常松快了些。 张琼枝点头,见身边的小几上还有一个药包没拆,起身给他煨药。 蓝紫色的火苗舔着黑色的砂锅底部,殿里满溢着苦涩的药味。 趁着熬药的功夫,张琼枝打开了一扇小窗,散散屋中浑浊的气息。 榻上的男人身上常年散发着一股腐臭味,若不时常开窗透气,于他病体的恢复十分不利。 雨丝顺着小窗飘来,打湿了她的鬓发。她将手探了出去,借着这雨濯洗着自己的双手。 方才拆药包的时候,她不小心将一些粉末弄在了上头。 雨声噼啪作响,阶前苔痕新绿。 她仰起脖子,望着外头的天,心也似蒙上了一层雨雾,沉甸甸地厉害。 在这样的一个雨天,她忽地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赵太后的场景。 彼时,赵太后还是赵嫔,刚随着被封藩王的当今圣上一同去了他的藩地—潞州。 此地毗邻西南,多与蛮夷杂处,瘴气横生,蛇鼠虫蚁横行,外放至此地为官者皆长吁短叹,悲愤自己仕途不畅。当今圣上藩地如此,足见其不得先帝宠爱。 张琼华本是潞州的一个普通的丧夫农妇。除了会使些秘术外,与其他妇人无甚不同。 她育有四子,长子和二子出生不久后便先后夭折,唯三子、四子活了下来。 平日里,张琼华以制衣为生,偶尔也会给乡邻看些头痛脑热的小病。 几副药下去,百病俱消。邻人以此为异,只赞她是隐在市井的杏林妙手。 她初听此言,只是微微一笑。直到四子得了怪病后,她却极希望自己果真医术高超,能救自己骨肉于水火之中。 那日,三子带着四子去深林里游猎,进得深了,至天黑方才回来。 四子一回来便躺倒在床,睡得人事不知。她只以为他累狠了,并未多加注意。 直到半夜被一阵刺挠声惊醒。 借着窗外惨淡的月光,她竟看到,四子的皮肤竟像融化的蜡油般,一层层地掉了下来。小儿子神情痛苦,喉中“嗬嗬”作响,却一直未曾醒来。 她急忙去推三子,问他白天发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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