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收到回信,笑而不语,继续问她:若她失去自由,被束缚于方寸之地,又当如何? 虞氏女缄默很久。 几月后,娘娘才看到她的回答:“若是如此,唯有一死。” 竟是个把自由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 娘娘极为震惊,张德福也大为叹服。 说笑一番后,娘娘郑重给她回信:“何需以死求得解脱?仅需“千机绝”便可解困。” 虞氏女不解,又写信来问。 娘娘认真为她解惑。 千机绝,顾名思义,是千条生机,就此绝灭之意。服下此药之人,几息内便会心跳俱停。外人看来,只会以为她突发急症,骤然暴毙,万万想不到背后的玄机。 如知晓内情之人以银针会穴施治,人只会陷入昏迷。三天之后,便可悠悠醒转。 当然,风险也是有的。 第一重风险是药本身的危害性。用药之人,虽能假死脱身,可人醒后,不仅前尘尽忘,寿数亦是不永。弊端尤为明显。 第二重则是施治不及时带来的隐忧。若无人看顾,没能及时施治,假死也会变成真死。 有这两重因素在,“千机绝”不被录于医典之上也在情理之中。若非宋皇后家中藏书万册,她又在机缘巧合之下看过相关记载,怕是也不能知晓。 虞氏的打算,宋皇后很了解。 宋皇后的心思,张德福也略知一二。 她无非是想着,虞氏“死”了,自己便不用日日夜夜,五脏如煎。 纵使皇帝再如何感怀,斯人故去,再如何想念,唯一能捧起的,不过黄土罢了。 宋皇后有没有想过假戏真做,直接将虞氏害死呢? 张德福阴暗地揣测着。想来是有的。不过,她必不敢这样做。 张德福有很充分的理由。 这与她的出身有关。 她薄祚寒门之族的身份,说话做事要比常人多想几分。 虞姮找她,她应下了。 虞姮金蝉脱壳,死遁出宫,她能除去心腹大敌,后宫再无对手;事情败露,左右虞姮活着,念在虞姮的面上,料想皇地不会难为于她。 进可攻退可守,傻子才会赌上阖族性命,生生把虞姮害死! 想到这儿,张德福嘴角一扯。 关键是,他要不要遂了两人的意呢…… 他兀自想着,怎么也下不了决心。 天人交战之际,有人忽地猛拍窗户,大喊道:“张公公,您快来,太子殿下晕倒了!” 张德福一惊,欲要细问,门口再度热闹起来。 宋皇后那边也来人了,催促他尽快把备下的安神汤尽快送过来。 两边的人碰在一块,站在门后,止不住地催他。 再看看刚熬了没多久的“千机绝”,张德福骑虎难下。 他并不担心小殿下的身体。 殿下昏迷只是喝药的正常反应罢了,之前也发生过几回。这小太监许是刚来东宫不久,所以表现得焦躁了些。怨不得他。 张德福很淡定,没打算将此事告诉皇后。不过该有的过场还是得象征性走一走。 他先去瞧一瞧,片刻功夫后,也就回来了。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张德福很有把握地想着。 临走前,他把徐涧唤到身旁,指指炉子,吩咐道:“你在这看着,不要动它,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徐涧“哦”了声,指指旁边的一个药包,“这药需要煮吗?”他手指的方向,正是方才药馆开的安神药。 “不要!”张德福急道。 他怕把两碗药弄混,所以先煎了“千机绝”,也不假手他人。 只是他如今有事在身,脱不开身,只好让徐涧照看一二。 “你别动。等我回来。” 张德福再三嘱咐。见徐涧听进去了,他才放心离去。 此刻的张德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事后,他多次反思,不断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怎么会出那么多的偏差。 思考来思考去,终于在某一刻顿悟:要怨只能怨命运,它阴差阳错,无法琢磨,无意间改变了许多人的命数。
第62章 千机绝灭 小屋里,只剩下了徐涧一人。 他搬来胡凳,坐在炉旁,出神地瞧着药罐。火苗舔吞褐色的罐底,一会功夫,药煎好了。 徐涧等了会儿,也不见张德福回来。担心药汁熬干,又添了些水进去,用温火慢慢熬着。 太监李有全进来时,瞧见他这副认真的模样,暗自嗤笑了声。 他和徐涧同年进宫,又几乎同时得了总管太监的青眼,有了一番造化。 他进了雪晴宫,伺候虞贵妃;而徐涧则认了张德福为干爹,为宋皇后跑腿效力。 两人本就看彼此不顺眼,服侍的主子又处于对立面。每回见了,都免不了含沙射影,以唇相讥,有时甚至会动起手来。 之前,虞贵妃宠冠后宫,又怀有龙胎,风头无两;李有全与有荣焉。虽不曾滋事,可面对徐涧时,玩挖苦讽刺是少不了的。 徐涧畏其势炽,只能忍下 孰料世事无常,贵妃居然落胎了。此事一出,雪晴宫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李有全也担忧了一阵。不久后,见陛下对贵妃态度依旧,觉得自己属实是杞人忧天。 心头一宽,又想起宋皇后幽禁着,景泰宫的日子想必不好过,起了看戏的念头。索性避过众人,偷偷溜了过来。 他刚进门,便瞥见了对方阴郁的面色。再一看,上面竟浮着五个指头印,轮廓鲜明,还泛着红。 “你脸怎么了?”李有全有点牙酸。 谁出的手啊,这力道可够重的! 他心有戚戚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眸中的幸灾乐祸分外明显。 徐涧剜他一眼,没搭话。 李有全也不气馁。他啧啧叹了几句,目光移向了温火慢煨的药罐。 “皇后娘娘的药吗?”他边说,边打算掀盖细看。 “别动!”徐涧厉斥,狠狠拍在李有全的手背上。 李有全被打得有些懵。 回神后,骤然暴怒,和他掐成一团。他一把掀下对方帽子,薅住头发,二人厮打起来。 徐涧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狠挨了几记,火气激涌,开始反击。 猛掐、狠踹、揪肉,偷袭、抱摔、勒脖……两人你来我往,在不大的空间内四处交战。 争执间,不知是谁的身体撞到了炉子,哐啷啷一声,陶罐一斜,啪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声巨响惊醒了两人。 徐涧心猛跳几下。他瞥了眼横流的药汁,身子软了。 张德福走前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把炉子看好。他一口应下,不以为意。当时他还嘲笑对方太过谨慎,丁点小事如临大敌。直到此刻…… 他笑不出来了。 徐涧头脑一片空白,又急又气,恨恨道“都是你害的。药洒了,咱们可免不了一顿板子。” 李有全皱眉看他,定定神,淡定道,“急什么,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他踢了踢破碎的药罐,有了主意。“你把药渣包好,让医馆的人给你另配一份,咱们重新煎。”他信心满满。 “来得及吗?”徐涧面露怀疑。 煎药是个费时间的活儿,没半个时辰好不了。万一张德福中途回来了,他们的计划可就失败了。 李有全嘿嘿两声,拿起桌上放的另一包药,“这不是还有一份吗。” “药一样吗?”徐涧眉头蹙起。 “……”李有全沉默了一下。撇嘴问他:“缓兵之计罢了。等你的药配好了,咱们见招拆招,把药换回来,不就行了?” 他眉头一挑,似是对己的机智颇为得意。又见徐涧仍是心事重重,用力推他一把“快去!” 他高声催促,语气不耐。 徐涧只好应了。 — 最开始,事情进行地很顺利。 徐涧到了医馆,拿出药渣让医女辨认,很快拿到了一包新药。 李有全这边也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他将方才二人打斗时弄翻的东西归复原位,又包起碎掉的药罐,悄悄埋在了院中的一棵树下。最后仔仔细细地把角落扫了一遍。 环视四周,他暗自颔首。觉得没什么纰漏。 一刻钟后,两人会面,正要说些什么,院外忽地传来脚步声。 李有全反应极快,他几步出门,猫腰躲在树后。恰巧是那棵他埋了碎渣的树。 张德福果然没发现他,径直往屋内走去。 李有全犹豫片刻,跺跺脚,趁无人注意,索性溜走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徐涧,你自求多福吧。 他冷笑着。青色的身影贴在宫墙跟下,像抹虚幻的影子。 — “药煎好了?”张德福不辨喜怒。 徐涧“嗯”了声,头埋得很低。 张德福看他一眼,笑了,“还在生气?”他白净的面皮上挂着和善的笑。 徐涧头摇得和拨浪鼓,连忙否认。“小的是担心干爷爷。干爷爷您迟迟未归,小的心里不安啊。” 张德福脸上的笑意加深,“殿下生病,我哪能腾开身子,一忙完,就到这会了。” 他本打算看一眼就走,没成想少年症状比前几次重,甚至呕出了血。 他唬了一跳。急忙延请太医,把脉,施针,灌药,挨个上阵,费时一个时辰,才稳住病情。 他怀疑少年是不是吃药的频率太高,所以症状更严重了。 担心之余,对宋皇后也生出了不满。 太子殿下毕竟是她的亲生骨肉,哪怕情分不重,把他当成了争宠的工具,也不能做事不计后果啊。再这样下去,后悔的肯定是她。 张德福摇头,心中杂念芜生。 徐涧亦是心事满怀。犹豫半晌,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干爷爷,这是皇后娘娘的安神药吗?” 张德福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没吭声。 徐涧以为他默认了。 眨眨眼,又拿起另一个药包,喃喃道“这两个药好像是同一种。”他凑近仔细端详,似只是单纯地好奇。 张德福本能想要否认,刚张口,又觉得麻烦。他没有必要和他解释。 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 这事烂肚子里,万不能让其他人听到一点风声。 他含混几句,让徐涧误以为两种药都是同一种,后者放心之余,也没把小插曲说出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 徐涧这样想着。 两人都做了自以为正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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