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悚之余,她们将殿内各个地方尤其是能藏身的地方都找遍了,却是遍寻无获。 这昭化宫在规模上虽是比不得坤宁宫,但戍守森严,假令有人贸然入内,势必会引起骚动。 可现在外面一片安谧。 宁国公主疑心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方才那个影子来到她面前的时候,确乎有步履声响,可那声音空灵奇诡,不像是寻常人走路的声音。 她一时拿捏不准自己到底有没有听到。 踯躅之时,候在外殿的一位老嬷嬷此刻进来,面有惶色,道:“殿下,外面的殿门不知被谁推开了,门口多了一样东西……” 宁国公主觳觫一滞:“是什么?” 那老嬷嬷估摸着也被吓到了:“殿下还是自己去看看罢!” 宁国公主不敢一个人过去,急得将抱琴拉至身前,一路走到了殿门,朝外处的地面上望去。 只一眼,主仆二人俱是怔愣住了。 那是两只陈旧的绣鞋,鞋面上残留有斑斑血渍。 不知是不是出于宁国公主的错觉,她感觉这两只绣鞋正在被人穿着,但她看不到那个人。 月黑风高夜,这场景简直让人发憷,抱琴胆子小,尖叫了起来。 宁国公主猝然响起张晚霁的那一段话—— 「招惹了邪祟,万一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该如何是好?」 似乎真正印证了这句话,一缕风吹过宁国公主的手腕,仿佛是有一只干冷的手,正在拽着那一只镯子,想要将它拽下来。 宁国公主惊慑得面容上毫无血色,瘫倒在地,手脚并用地朝后退,惶恐地说道:“将那一双绣鞋扔掉!扔掉——” 老嬷嬷慌慌张张地将那一双红绣鞋扔掉。 抱琴搀扶宁国公主跌跌撞撞回入殿中。 抱琴道:“主、主子,你说这镯子会不会、真的蘸染了那个茱萸的晦气?要不要让温娘娘去请高僧来……” “蠢货!请什么高僧!你想让全皇城的人都知道我戴了一个死人的东西吗!“ 抱琴道:“殿下之前说不认得茱萸这个婢女吗?纵使她死了,主子不曾招惹过她,那她死后的魂魄也不会缠上主子的罢——” 啪—— 一声脆响,抱琴被掌掴了一巴掌,嘴角渗血,当下跪倒在地。 宁国公主到底做了什么,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确乎干过不堪入目的恶事,但她绝不会亲口承认与认错。 昭化宫里沉浸于一片惶恐惊惧的氛围之中,没有留意到一道人影蛰伏在宫殿的瓦楞之上,将殿内的所有情况收入眼底,须臾,人影一晃,飞掠过去,几个起落,落入了公主府。 且对张晚霁道:“殿下,事情已经办妥,宁国公主的反应如你所料。” 张晚霁点了点,道:“银杏,你做的很好。” 银杏是坤宁宫里的武婢,轻功颇佳,雁过无痕,但遭阿岑姑姑挤兑,有些英雄无用武之地,前夜张晚霁就以公主府缺护卫的名义,就将银杏招揽了过来。 天香烟罗二人不知张晚霁吩咐银杏做了什么,围上来问,她淡笑道:“很快你们就知晓了。” 历经一夜折腾,昭化宫乱成了一锅粥,宁国公主突然病了,高烧不退,太医来了好几趟,但宁国公主的病情始终不见好转,接连几日皆是卧病在榻,温妃听闻女儿生病了,急急赶来道:“昨日人还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病了?” 宫婢一律噤若寒蝉,只有抱琴说了内情,温妃一听,心里有些发怵。 女儿什么德行,母亲再清楚不过。 宁国公主平时在宫中肆意横行惯了,一直没出什么事,纵然捅了篓子,她也会让人去收拾,没想到有朝一日会遭天谴。 温妃虽然性子嚣张,但是信奉鬼神的,知晓恶有恶报的道理,温妃盯着宁国公主腕上的镯子,丝毫不敢去碰,揉着太阳穴道:“你是不是真的害死过那个叫茱萸的丫鬟?跟我说实话!” 宁国公主嗫嚅道:“我也没把她怎么了啊,就是看她不顺眼,她那时戴着一枚镯子,我就想镯子拿来看看,她反抗得很厉害,我觉得她僭越了,就让人赏了嘴巴子,她想逃,我就让人摁住她,结果不知怎么的,她就掉河里去了……” 宁国公主道:“这件事发生了四五年了,不过是个贱婢,死了就死了,十三妹也没捅到父皇那里,我觉得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温妃被女儿气笑了:“我怎么会养了你这么个蠢货,那死去的贱婢就寄生在这镯子里,你戴上这晦气的东西,岂不是怨灵缠身!” 宁国公主听了一阵后怕:“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请高僧来?” “你想让整个皇城都看你的笑话吗?” 若是成康帝知道昭化宫招来了邪祟,她这晋升之路,肯定是走到了尽头。 温妃怒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召柔昭来,你亲自跟柔昭道歉,镯子还给她,你之前从她顺走的东西都还给她,赔礼道歉去!” - 事实果真如张晚霁所料,温妃召她入了昭化宫,除了归还玉镯,还将此前拿的一切饰物一并归还,温妃押着宁国公主走到张晚霁近前,宁国公主硬着头皮跟张晚霁道歉。 张晚霁巧笑倩兮,推脱道:“这镯子三姊不是喜欢得很吗?戴着便是。” 这席话俨若一记丧钟,撞得宁国公主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惊惶摇首,忙不迭将镯子塞回给张晚霁。 张晚霁露出了遗憾的容色,将玉镯接过去之时,反被宁国公主死死拽住手腕。 宁国公主容色苍白若纸,直直剜了她一眼,压低嗓音道:“昨夜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 张晚霁抿唇而笑,笑色如鬼似魅,温声道:“三姊猜猜?” 宁国公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戏弄了,她连续受惊吓了好几日,疑神疑鬼,活在一种恐慌之中,想要说些什么,手指被张晚霁一根一根掰开:“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道理,三姊应该懂罢?” 这是宁国公主第一次审视着张晚霁,觉得她与以前那个温柔的少女,有些不太一样了。 张晚霁也感觉温妃在审视她,她不卑不亢地迎视过去,报以一份得体有礼的笑。 行礼之后,便是告退。 宁国公主眼睁睁地看着诸多金银饰器搬出宫殿,心都要疼碎了。 “母亲,你看看张晚霁那嚣张的样子!肯定是她在背后装神弄鬼!” 但苦无证据,也能背后怒骂。 温妃容色阴鸷,尖细的指甲掐入肉中,沉声说道:“你别再犯蠢胡乱招惹她,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她。” - 张晚霁回至公主府,将从昭化宫送来的东西,大部分送给了下人,烟罗和天香分到不少。 两人都非常震惊,张晚霁居然真的让嚣张跋扈的宁国公主低声下气的道歉。 分完手饰还剩下一部分,张晚霁就说:“准备一个火盆,烧了吧。” 茱萸是公主府的老人,也是从小跟张晚霁长大的丫鬟,前世被是宁国公主害死了。当时张晚霁手上没有证据,宁国公主抵死不认,还卖惨污蔑,将张晚霁渲染成了诬告旁人的那一方。 这一世,先将一口气给挣回来了。 这日刚好真的是茱萸的忌日。 张晚霁去附近的梅林里给茱萸祭奠。 一阵凉风拂过她的后颈,一阵槖槖靴声从身后传来。 张晚霁刚要转身望去,身后传了一阵清冷温润的声音。 “十三妹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心意的吗?” 张晚霁微微一怔,循声望去,就听到前方昏晦的地方行出来一道人影。 是张家泽。
第十章 张晚霁没想到再次见到张家泽,会在这一片幽旷的梅林之中。 林内氛围寂寥,铜盘里正烧着火,火苗汹涌地吞噬那些金银饰器,发出了一阵哔剥的声响,两人隔火而望,雪仍一直在纷纷扬扬地落。 张家泽着群青色开襟圆领长衫,襟面绣有端庄的卷云纹,首戴藤蔓白银冠,腰束玉板蹀躞带,仍旧是记忆之中那毓秀清隽的造相。 只是,那一张脸沉浸在昏晦的光影之中,教人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张晚霁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跟着她的,她居然没有发现。 对于她这几日所做的事,他又知道多少? 被他推落入静湖之中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张晚霁起身下意识想要后退几步,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隐忍软弱的帝姬了,这一世有父皇母后替她撑腰,张家泽能待自己怎么样呢? 加之她已然是沈仲祁的未婚妻了,凭张家泽现在的能力,还杀不了这位少年杀将。 沈仲祁还送了她一柄刀,张晚霁将刀一直藏于袖侧,有武器傍身,既是如此,她何惧之有。 张晚霁缓缓掀起眸心,唇畔噙起了一丝极浅的弧度,款款回过身,道:“巧了,我也等皇兄很久了。” 张家泽觉察到了她眸底的情绪变化。 少女挽着垂云髻,鸦鬓蘸染了绒绒碎雪,下面是一张清丽婉柔的面容,因是穿着一席银红色如意纹毛氅,襟口缝绣的一圈狐白绒毛,衬得她的面容柔润洁白,肌肤雪白如瓷。 一抹弧度掠过张家泽的眉庭,他视线如一枝细密的工笔,细细地描摹着女郎的轮廓:“柔昭知晓我会来?” 张晚霁的纤纤素手,将拂乱的长发捋至肩膊前,轻轻耙梳着,一行一止之间,衬出了一种娇憨可掬的小女人味儿。 她没回答他的话辞,温声有礼说道:“我要多谢皇兄的安排。” ——她在主动掌握话题的主动权。 张家泽眯了眯眼眸,眸色沉黯,话里衔笑:“什么安排?” “倘若不是皇兄那日吩咐幕僚破冰,引我坠河,否则,沈仲祁也不会舍身救我,我亦不敢顺势让父皇母后赐婚。” 张晚霁温和地注视着张家泽,笑色姝美:“皇兄,你对我真好。” 张家泽在女郎的一尺之外的距离停下,负手而立,道:“那我倒是成全你们了。” 语气听不出喜怒。 张晚霁眨了眨眼睑,秾纤卷翘的睫羽在卧蚕处打落下了一道极浅的阴影,在烛火的照彻之下,形成了一道溺毙人的漩涡—— “皇兄是不是知晓,我喜欢他很久了?” 嘴上说着温柔如水的话辞,实则句句都是刮骨刀。 张家泽笑了,眸底霾意聚拢,抬起手掌,骤地捻住张晚霁的下颔,指腹摩挲着她的红唇。 他偏着首,一错不错地望着她:“柔昭是何时喜欢他的,为何不早些跟我说?” 这是在深究她隐瞒他的事了。 “人都有秘密,我有秘密,皇兄不也有秘密吗?”张晚霁不避不让地迎视他,巧笑倩兮,“指不定,皇兄的秘密比我还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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