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的话辞,俨如沉金冷玉,一字一句地敲入了皇后的身躯之中。 恭颐皇后怔然,薄唇翕动了一番,却是说不出话来。 搁放在以往,张晚霁说这样的话来顶撞她,她是要罚她面壁思过的,但是,在今朝,她却是无法置言辩驳。 因为张晚霁的话,是句句占理的。 她既没有反抗的力量,也没有反抗的话语权。 恭颐皇后细细摩挲着女儿胳膊处的伤口,仿佛是在回溯她所遭受的种种疼痛。 大抵是觉得方才的对话之中,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太好,张晚霁的态度稍稍软和了一些,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道:“母后不必担忧了,这些事都过去了,没有再旧事重提了,我现在也不疼了,从今往后,也没有人能够再轻易伤害我了。” 恭颐皇后长久地看了张晚霁一眼,那眼神不像是在看畴昔娇蛮故纵的女儿,而是在看一位势均力敌的人。 她自然是相信自己女儿所说的话,从今往后,再没有人能够伤害的了她了。 只是,恭颐皇后心中始终存藏有一丝愧怍。 为什么女儿在遭受二皇兄的折辱欺负时,她却不在场呢? 甚至是,也没有及时觉察到女儿的异况。 恭颐皇后愧怍不已。 其实,还有另外一点,比较引起皇后的主意是,张晚霁竟是会怀疑阿岑,还特意让李广去化验了那一盅汤药。 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手腕与举措,其实有些不像张晚霁温柔含蓄的行事风格。 女儿的城府和机心,皇后素来是了解的,今番她能够设计让阿岑就范,说句实在话,是有些出乎皇后的意料的。 冥冥之中,她感觉自己的女儿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比以往更加懂事了。 按理来说,恭颐皇后应当是感到欣慰与揄扬的,但是,在当下的光景之中,她却是根本高兴不起来。 总感觉,柔昭帝姬缺少了往日该有的灵气和纯真,还有活泼。 恭颐皇后心中到底是有些复杂的,一切的变故,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张晚霁逃婚的那一天。 从她逃婚的那一天,就发生了很多事情,都是恭颐皇后所不能预料到的。 比如,张晚霁会夜宿将军府,翌日还逃至坤宁宫找她,此后寻求圣上赐婚。 这当然还不止,后面张晚霁还跟着沈仲祁出宫了。 恭颐皇后:“……” 搁放在平素,早就要气得爆血管了。 但在目下的光景之中,恭颐皇后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女儿的翅膀硬了,完全可以飞了。 恭颐皇后心中颇为复杂与矛盾,揉了揉眉心,道;“虽然说此宴是为张家泽所设,但你身为当朝公主,还是有必要要出席一下的,明白吗?” 母后这是相当于在给她打预防针了,宴会之上,她身为天子之女,一定会与张家泽打照面的。 张晚霁眨了眨眼眸,道:“这件事,我自然是知晓的,我也很好奇二皇兄会觅寻到什么样的女子为良妻。” 恭颐皇后揶揄道:“你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张晚霁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中想法,点了点首,道:“那是如此,他以前是如何对待我的,我今次亦是要如何对待他。” 听着这一番话,恭颐皇后陡地笑了出来。 她是朗声而笑,笑得整一座殿宇都回荡着她的笑声。 张晚霁不解地看着皇后,道:“母后这是在笑什么?” 恭颐皇后道:“自然是笑你。” 张晚霁瞠眸:“笑我作甚?” 恭颐皇后道:“这句话说得很好,很霸气,这才是我萧家女该有的气魄。” 张晚霁:“……” 没想到会是先抑后扬。 她掩唇,轻轻咳嗽了一声:“我不过是无心一说,反而被您记下了。” 萧姩拍了拍她的肩膊道:“一定要记住你说的这句话,张家泽是如何对待你的,你不必在隐忍吞声,要把报复回去。同时,你也务必谨记一件事,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张晚霁点了点首,说道:“记下母后的话了。” 岂止是记住了,她现在就践行着这句话。 这个时候,烟罗前来禀事,说李广回来禀命了。 恭颐皇后道:“传他来禀事。” 烟罗领命称是,速速离去。 不一会儿,李广就进来了,恭首道:“皇后、殿下容禀,阿岑已经将娘娘喝下汤药一事话与文贵妃知了。” “噢,是吗?”皇后与张晚霁相视一眼,迩后,饶有兴味地问道:“文妃反应如何?” 李广抿了抿嘴唇,挠了挠手,不知该如何形容。 近旁的天香轻轻地搡了他一下:“呆怔着作甚?娘娘问你话呢。” 李广沉默许久,适才说道:“文妃喜甚,打赏了阿岑数俩纹银,阿岑以惶恐之名,不敢言谢。” 李广又道:“如今,阿岑由将军府的两位暗卫负责看管。” 听及「喜甚」二字,萧姩眉眼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空气有一瞬的沉滞与凝重。 张晚霁觉得母后的气压变得非常低,仿佛想要大开杀戒。
第四十七章 “母后……” 张晚霁眸底浮现出了一抹隐忧, 想要抚扶住她。 恭颐皇后摆了摆手,淡声说道:“没事,我很平静。” 张晚霁薄唇轻轻抿成了一条细线, 视线的落点从皇后的面容落向了她的手。女子修长纤细的手, 骨节泛散着一层苍青色的白, 青筋狰突, 筋络虬结成团, 一径地朝着袖裾深邃处蔓延而去。 这哪里是平静的征兆啊, 分明是濒临暴怒的阀值! 从这一个细节来看, 母后明显被气得不轻。 今天她因为阿岑的越轨之事, 还有文贵妃背后捅刀子的事情,都动怒了。 这很容易动胎气。 翛忽之间,张晚霁心中生出了一些悔意, 她根本不想让皇后知道这么多腌臜的内幕消息。 她很轻很轻地握住皇后的手,摩挲着她的骨腕肌肤, 对她说道:“母后素来是信任文贵妃的, 视贵妃为友, 如今文贵妃却是背信弃义,辜负了母后的信任, 按罪当重惩。” 听及后半截话,恭颐皇后轻轻笑了一下, 手指戳了戳女儿的脑袋,哭笑不得地喟叹一声,道:“你啊, 人小鬼大的, 年纪还这般小,怎的就开始学大人算计起来了呢?” 张晚霁眸色坚定, 道:“我想替母后分忧,我都及笄了,也是真正到了要为母后分担忧虑的年岁了。” 这句话很让皇后受用,蕴藏在眉庭的愠气减淡了不少,她淡声笑道:“这句话说岔了罢,你合该对沈仲祁这样说,夫妻本是一心,以后嫁过去了,外人都称你一句沈夫人。” “但我永远都是母后的女儿,不是吗?女儿替母后分忧,不少一桩天经地义之事吗?” 萧姩闻言,朗声一笑:“嗯,也是这么个道理。但现在,解决异端,本宫一个人就足矣。” 这句话颇为霸气,颇有帝后风范。 张晚霁心中受了不轻的震慑,道:“是解决文贵妃么?” 萧姩乜斜了她一眼:“难不成还有谁?” 她指尖揉了揉鬓角:“难道你是指阿岑么?看在二十多年的主仆情谊的份儿上,本宫已经对她足够仁慈了。” ——若不是仗着此人还余下几分利用价值,她肯定不留她的性命。 张晚霁将皇后的容色变化看在眼底,心中不由生出了一抹揄慰之情,也 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看到母后亲自手撕文贵妃的场面,光是想想,就很激动啊。 不过,在当下的光景之中,她应该先想一想后几天花宴的事情,到时候,她该怎么去重新面对张家泽。 上一回两人见了一面,就是在京畿之外的驻营之中,气氛委实有一些剑拔弩张,两人还差点撕破脸,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 沈仲祁去了燕州,没个一两个月,根本回不来,如今,她又不想过于倚靠皇后,最终,只能靠自己了。 当夜做梦,不知为何,她竟是又梦到了沈仲祁,不过,这次的梦,比前一晚的要险恶许多,她看到沈仲祁受了重伤,腹背受敌,她想要奔向他,步履不停,但她不论怎么朝前奔跑,都没办法奔向他。 他离她是那样的遥远,遥远得让人绝望。 张晚霁想要呼唤他,但嘴唇翕动了一下,薄唇动了动,却是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后来,张晚霁看到了张家泽的身影,他出现于沈仲祁的附近,就像一个阴鸷的幽灵,一直徘徊在沈仲祁的身旁。 也是在这样的时刻里,张晚霁看到了张家泽的掌中刀,刀尖蘸满了稠血,血渍沿着刃部的弧线一径地朝下蔓延,幽幽地滴答在了地面上。 张晚霁眸瞳微微地怔缩了一下,心脏仿佛被一股重力深深攥握住了,五脏六腑都泛着剧烈地疼麻。 为何,为何他一直都不肯放过她呢? 在现实里,她一味饮辱退让,在梦中,好不容易梦到心上人,没想到就给张家泽一举搅和了。 张晚霁的心中顿时泛起了一阵生麻的钝疼,她想要去到沈仲祁身旁,但张家泽成了一块最大的绊脚石,他一直横亘于两人之间,成了两人相聚的最大阻绊。 但是,在梦境之中,不论她如何躲藏,如何逃离,张家泽一直都是如影随形。 甚至是,当她慢慢回过神时,沈仲祁的身影已经快要淡出她的视线。 张晚霁意识到情况明显不太对劲,她不能再畏葸不前了,更不能再退缩了,她必须直面自己的梦魇。 她在心中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张家泽,是一出如梦泡影,根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着的人。 如此给自己正念,张晚霁遂是逐渐有了直面的勇气,她不再畏惧,徐缓地转过了身,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张家泽。 青年面容冷峻肃穆,俨如一位从阴曹地府来索命的罗刹。 张晚霁搴起了裙裾,没有说话,直截了当地朝前奔了前去。 张家泽静伫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女郎奔了前来。 他扬起掌中长剑,剑尖对准了她。 但这样的行止并没有让张晚霁的动作停顿下来,恰恰相反,她的动作变得更快,更加狠决。 照这般下去,利刃会刺中她的心脉,她随时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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