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还在诚意伯府的时候,陈全一眼就看穿了伯府大公子方羡的颜色打算,但老父亲面上只得装傻充愣,暗地里真是担心嫌弃死了,恐他会纳了自家女儿,还要害怕自家乖囡上了方羡那皮囊的当。 偏生得知了女儿最终归宿是陛下的时候,陈全竟渐渐就放了心。 陈全自己养的女儿自己清楚,看着聪明相实则呆肚肠,平时还晓得冲他这个阿爹撒娇卖乖,各种乖巧机灵看着是万般好,其实万事不经心,要是真在外头遇见一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男人,她是守不住的。 到时候,空有美貌又如何?能让女儿一时伤心,就能许了她一世伤心。 但如果、如果是陛下的话…… 陈全作为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对于宫闱之事也没少耳闻。 三年前,陛下抄了一户贵人的家,也给除了爵位,但在将其发配之前,陛下听说那家的出嫁女被婆家害死,便毫不犹豫命人彻查。 又譬如,一个外任升的新官,先是纳了京官的女儿为贵妾,后来以原配不堪重任为由转而扶正了那贵妾,当原配声声泣血讨一份和离书时,他尚且振振有词,斥糟糠不如京女读书明礼、持家有道,更何况女德第一条就是不妒,而失德如同失贞。 常言道“升官发财换老婆”,升官纳妾本是一则公私兼顾、为人称道的佳话,御史风闻奏事,本意有看不惯他误了公事的缘故,这才借机警告罢了。 陛下温言问他部内考绩尚只得了个良,那么换掉他岂不也是应有之义? …… 以小见大,虽说天家薄情,但陈全私下里又将其中种种细细品味过后,也觉得陛下厚道。 此刻,陈全刚欲升起自己即将做外祖父的雄心。 另一边,陈淼已经拿两只手捂住脸颊,明明羞得脸颊都红透了,眼神却还是亮晶晶的:“阿爹!你在说什么?我哪里会有身孕?!” 陈淼虽已嫁了人,但心态完全还是个女儿家,这会儿屋里一帮人都围着她,表情关切,但她分明觉得好多人都在看她笑话。 小姑娘要脸面:她再不通人事,也很清楚夫妻两个都不睡在一起,又哪来的孩子? 陈全听了半信半疑:他是信自己女儿的,但又存了点担心,怕是女儿年纪太小、不知事。 陈淼气得脸都红了。 她鼓着脸颊咬着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亮得像燃了火光。 看着她笨口拙舌、手忙脚乱的样子,容凛眉眼就这么弯了起来,神色潋滟,波光晴柔。 眼见着小姑娘羞愤得快要把自己躲起来了,他才安抚地摩挲着她的手背,笑出声来:“是孤顾虑不周了……咳,不过岳父放心,阿淼年纪确实还小,孤……咳,也是不放心让她这么早就怀上皇儿的。” 听了容凛的话,陈全反而顿时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了:“也对,我就说淼淼还是聪明的。就是有时候爱撒娇了些,也就是身边的人常惯着她。” 陈淼在一旁表示不服:“阿爹!” 陈全笑呵呵道:“我倒不是不盼着淼淼有个孩子,只是以往她跟着我,苦日子过了不少,我担心她年纪太小,身体负担不过……” 容凛宽慰他:“岳父不必担心,这些孤也省的。” 陈全又道:“淼淼小时候,我就答应了她,只要有我这个爹住的地方,就给她留一间房。不过房间留出来了,就是到现在里边东西还没布置好……” 陈淼便踊跃地举手,语气欢快:“阿爹,我要看!我要看!” 容凛失笑。 陈全挥手:“别、别!”他赶忙按住一下女儿的肩膀,“你就老实点吧,都嫁人了,还这么不让我省心。” 于是陈淼很努力地学着李嬷嬷教她的规矩作态,向阿爹展示她如今是真是很可靠。 不得不说,效果卓著。 陈全瞧见,不免又夸了一通女儿聪明。 陈淼的脸上顿时又浮现出满足又甜蜜的笑容。 翁婿俩看着得意洋洋的小姑娘,不约而同生出一种哭笑不得之感。 陈淼终于喝完碗里的最后一点甜汤——她人小怕烫吃得慢,这习惯打小就养成了——然后端庄又矜持地擦了嘴巴,高高兴兴地说道:“阿爹,陛下,一会儿我们去外面逛逛吧!” 当然,要是能一起出去玩、吃好吃的玩好玩的,那就更好了。 而陈淼打的那点小算盘,别说看着她长大的陈全、和人相处几个月已经摸清了她脉的容凛,便是今日才初见她的管家张勇,都猜得八九不离十。 很不巧的,欣赏过前厅,吃过午席,又喝一会儿茶,再聊过三两番,时辰已经不早了。 容凛只好答应了陈淼下次单独带她出宫。 陈淼本就再懂事不过了,对此丝毫没有觉得失落,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出了门,坐上外面寻常、实则内里顶顶舒适的双驾马车,陈淼自然而然地挎起容凛的胳膊,感受着马车带来的微微颠簸,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无声胜有声。 对此,容凛的声音沾染了温柔的笑意,道:“贵妃娘娘,嗯,是在烦恼什么?” 陈淼只可怜巴巴地拿两只眼睛瞅他,不说话。 容凛只好也不说话。 容凛不是没见过美人的人,且不说他父皇在时,其后宫虽称不上庞大但也各色争春,更不提他登基后,那一帮或争先恐后、或欲语还休在他跟前露面的殊色丽人。 但美人与美人之间的差别,却在伊人刹那现身之际,天然分开成了皓月与萤火。 就像现在,陈淼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甚至还没有冲自己撒娇,容凛心里就已经生出了要为她抚平一切的冲动。 容凛简直要为此叹气了。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可当人皇一朝求得,这是幸,还是祸? 有的时候,容凛都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根本不曾存在过,他数次在恍惚间再深刻不过地意识到,在陈淼面前,他原来真的并不特殊,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俗男子。 想通的那一刻,容凛如遭雷击。 任凭容凛心里当初如何说服了自己,骗得自己求个心安理得:毕竟绝世殊色无主,便只能在滚滚红尘中随波逐流、任人宰割,美人如霸刀、如祸水、如邪魔。 而他是人君。 但他是人君。 所以容凛心里其实再清楚不过——美人何辜,人生邪念罢了。 于是,容凛偶尔也会受到些许良心的折磨。 而此时此刻,这份良心在陈淼的坦白下,一时间更短暂达到了顶峰—— 陈淼低着头,顺着容凛腰间的玉封,去拨弄他玉佩上的穗子,声音显得闷闷不乐:“阿爹以前……以前都不怎么让我出门的……” 容凛心思转了几转,轻轻揽过小姑娘柔软的腰,温声说:“这样啊……嗯,那淼淼也可以同孤讲一下,这其中的缘故。” 实则心思明了如他,自然在陈淼话一出口,就全然想通了其中关节。 小姑娘咕咕哝哝,半天才吞吞吐吐地把话说完:“阿爹、他就是,怕我会遇到……诚意伯府那种事吧。” 倒是她自己,以前虽然听话,但其实并不太真的理解——那时候,陈淼还不懂得何谓权力从上至下彻彻底底的压制。 陈淼抬起头,认认真真地对着容凛的眼睛,说:“陛下是个好人。” 容凛被她依赖又信任的眼神瞧得心头发软,不禁抬手轻轻抚了下她的鬓发,怔忪后又笑:“淼淼怎么总是这么说?” “不过,”容凛的语气在面对陈淼的时候,依旧很温和,态度依旧像是再天经地义不过,“孤都要承认,总是这样被淼淼认可夸奖,孤都会觉得很荣幸,也很开心。” 他的眼神又庄重,又温和。 陈淼觉得自己又一次被他的眼神击中了。 陈淼忍不住有些出神:啊,她是不是很肤浅啊—— 但陛下就是很好看、很好看啊! 陈淼笑了一下,眼如弯月,出奇动人,一个眨眼仿佛便散尽了人间烟火。 容凛忍不住也跟着提起嘴角,他想,也许当年褒姒喜听裂帛之声,周幽王也是这般含笑看着的。 ……还好陈淼不是褒姒。 被暗自庆幸不是褒姒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地解释道:“第一次见到陛下那天,因为……大概看我有些害怕,陛下紧接着便把眼神避开了。” 而容凛这一下意识的举动,却令当时内心惶惶的陈淼,突然感觉一阵心安。 大概也是在那时,她在尔后与那微微炙热的眼神重新对上时,只觉得自己心里仿佛也飘起了片片桃花。 陈淼瞪着倔强又清亮的眼睛,出其不意地贴了一下容凛浅色的嘴唇,然后在后者的怔忪中,认认真真地道:“我喜欢陛下。”
第24章 陈淼自然能感觉到陛下待她的认真。 之前遇见方蕴兰,算她倒霉。 诚意伯府中人,对上陈淼时神色各异——伯爷眼中偶尔一闪而过的算计,周夫人招待她时忽冷忽热的慎重考量,方羡掩饰得并不完美的觊觎殷勤,还有方蕴兰突如其来令人毛骨悚然的亲切亲近。 索性随着年纪见长,陈淼都有些习惯了。 但她不习惯自己和阿爹丝毫没有反手之力,只得懵懵懂懂任人推着走。 对于自己的倒霉,陈淼私底下除了长叹一口气,也没什么好说的。 还好还好,陛下是个好人。 他会很有耐心地教她纠正写字的姿势,跟她讲述作画时颜料的典故区别,逛御花园时愿意倾身为她遮阳,在她心烦心焦时哄她数茶,从容收拾被她下得稀烂的棋盘,还同她剖解各种人情世故,笑着嘱咐她可以慢慢来。 可能……就算一开始容凛是因为外貌而注意到她,但在之后数月的相处中,陈淼不禁渐渐淡忘了这部分—— 有一次,在她夏困瞌睡的时候,他站在塌边,俯下身,隔着一小段、若论夫妻来说并不算亲近的距离,声音很低地同她说话。 似睡非睡间,陈淼仿佛仍能记起彼时他温柔垂询的目光,和疑似飘掠的一缕长发。 陈淼时常忍不住会想:陛下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尽管拥有这天底下最大的特权,号令朝野,掌控生杀,但他的德行却端正坚定如磐石,不可逆折,从容不迫,在陈淼的眼里心里熠熠闪光。 陈淼也大概知晓了身为陛下的顾虑——她不那么聪明,也无甚显赫的家世,相比先前围绕在太后膝下的少女们,陈淼横空出世的美貌甚至成为了一把意想不到的刀,给自身、也给陛下带来了些许麻烦。 但陛下确实是个很好的人。 他将她接进了宫,然后真的开始认真待她,哄她用功,教她安心,不曾恐吓,更不曾逼迫——避免了陈淼想七想八,且不受将来人攻讦,也在力图避免陈淼徒留一个空有皮囊的祸水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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