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间,应离阔想到了姻姻,想到了杜舒、元珩…… 在他娶了乔迟视若珍宝的侄女,以为就此可以将他牢牢掌控之时,他的妻子,他的儿子,早就成了乔迟的。 他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他的,乔应两家紧紧勾连,像十指交错,结成这错综复杂、万分荒唐的关系。 “你和她,从何时开始的?”应离阔紧捏着棋子的手用力到微微颤抖。 “三哥可是在说依棠?”乔知予悠然说道:“我与她相识于十八年前。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只是三哥对她实在冷落。” “倘若你早点告诉我,我可以把她让给你!” “让?结发妻子,说让就让。你把依棠当成什么。”乔知予笑道,“更何况她在皇后的位置上坐得好好的,怎会甘愿嫁给我。” 那个坏女人,她知道她的什么“不想做皇后,只想要嫁给她”之类的话都是鬼话。她想要一边做太后,一边让儿子做皇帝,一边睡她。 “你恨我?是不是,十一。”应离阔沉痛地问道。 乔知予抬眸瞥了他一眼。 恨,是有一些的…… 曾经她也有过很弱小的时候,也有过要依靠一个男人的想法。那时的应离阔虽然年老,却威势惊人。她刚刚穿越过来,没有根基,心智也还脆弱,总希望能讨好他,然后借势把任务做完,顺利回家。 只是他却始终把她当做玩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像对一条狗一样对她。 她被现实抽得很疼,可也彻底的清醒过来。 年轻的身体,美丽的容貌,放到谈判桌上,什么都不是。 这世上没什么《霸道皇帝爱上我》的戏码,要想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得靠自己一拳一拳打出来。 老皇帝应离阔,成了她的第一个老师。 她厌恶他,可也承认他强,就一点一点跟着他学。学到后来,所有的一切积淀起来,汇成了现在的她。 到现在,她已经不恨了。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 在梅花簌簌中,乔知予平静的继续道:“梦到前世,你把我杀了。” “梦只是梦,我什么都没做过。”应离阔道。 “今日这局就下到这儿。”她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十一!”应离阔心里一慌,疾步追上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在平时,乔知予怎么也不会让他近身,只是如今油尽灯枯,身手也大不如前,就这样被他按了个正着。 她微微皱眉,转过头看他,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这双黑沉沉的长眸,让应离阔恍惚间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龙首山,回到了与乔迟相见的第一面。 满山尸体之间,一眼惊鸿的开端,到如今你死我活、成王败寇的收尾…… “近来清减了些,多吃点肉。” 他还记得乔迟喜欢吃虾蟹,吃海鱼,不喜欢浓油赤酱,也不喜欢米饭面食。如今怎么瘦成这样,瘦得穿着大氅都能看出来。 乔知予最后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嗯。” 返程路过应云卿的牢房时,他十分激动,拍得狱栏“砰砰”作响,响得乔知予不得不暂时驻足,皱眉看向他。 “乔迟,乔迟,看我啊!” “你不爱我,是因为杜依棠勾引你对不对?是因为你只喜欢女人对不对?” “那个应姻,也是勾引了你对不对?为什么输的是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应云卿顺着狱栏软倒在地,温润俊秀的脸上泪流满面。 可叹啊,把一个男人放到女人的处境里,他也会变成一个女人。 乔知予单手搭膝,缓缓蹲下身,难耐的咳了两声,随后伸出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泪。 应云卿如获至宝,捂着她的手,惊喜的追问:“你喜欢过我,对吗?你喜欢过我,是不是!” 那年丰州川前,他救他于万千敌军之中;那年狐尾街上,他救他于疾驰马车之前。他愿意抱他,愿意为他捂腿,愿意为他驱散嚼舌根的人,怎么会一点点都不曾喜欢过他呢? 他对乔迟的执着已经和太多的东西纠缠在一起,他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爱那个如兄如父的人,还是爱他背后的权力,爱他无上的威势…… 再想这些有什么用,他已经彻底输了。 “倘若能重活一次,乔迟,我会让你后悔没有选我,我会让你永远也离不开我,我会把你……牢牢攥在手里,谁也抢不去!”他怅惘地哭道。 乔知予神色平静,“倘若能重活一次,云卿,你就靠你自己,别再想着靠我了。” 靠男人,靠不住;靠女人,也靠不住啊,戏精小亲王。 不顾应云卿的拼命挽留,乔知予站起身,往刑台外走去。 在经过应元珩的牢房时,她主动站定,看向狱中人。 “叔父。”应元珩一下从床上蹦起来,几步走到狱栏前。 “日后,你会搬到十王宅,和明宇、怀德他们一起住。”乔知予说道。说完,她又补了一句,“珩儿,我真的不是你爹,没骗你。” 应元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他的神情明显不信,但他不信,她也没办法。 沿着来时路,乔知予继续往外走去。 刑台之外,雪化春来,桃李盛开…… 姻姻近日忙着向她表孝心,真的要给她封个王,正一品,食邑万户,封号为“秦”。 封王大典定在了一月廿八,她没有拒绝,于是这就成了大奉朝廷在一月底时唯一的一件大事。 那天早上,一觉醒来,乔知予觉得神清气爽,百病全消。 “我又行了,我又行了!”她惊喜的向222展示自己的身体情况。 【主人,这是回光返照,你快不行了。】 “喔,这样啊。” 乔知予镇定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并决心临走前干一票大的。 屋里有铜镜,她走到铜镜前。镜中人的面貌俊美疏离,笑起来时雌雄莫辨。它可以是一张男人的脸,也可以是一张女人的脸,有些好看,但从未有什么勾魂摄魄的魅力,只是一张脸而已。 她简单洗净了这张脸,随后将头发束起,简单戴上冠帽。太常寺差宫人送来的繁琐的礼服,她挑着穿了两件,就这样出发了。 大奉从未封异姓王,她乔知予是头一个。 “秦王”之位,处尊居显,贵不可言。冕服车旗邸第,下天子一等,公侯大臣伏而拜谒,无敢钧礼。 只可惜,书中世界,富贵荣华一场,如镜中月,水中花…… 麟德大殿前广场,所有的人都来了。 文武百官、天潢贵胄,妙娘、云渡、依棠,甚至应元珩、应云卿都被放了出来。除了应离阔还被关在刑台严加看管,所有能来的人,都已经到场。众人翘首以待,见证大奉第一个异姓王的诞生。 三通威武朝鼓后,全场肃静。 引礼官引着未来的“秦王”到丹陛之上等待,只等九五至尊升座御殿,为其授封。 鸣鞭九下,司晨报时,浩大庄严的丝乐声响彻整个大业宫,声声悠长辽远,庄严肃穆、震撼人心。 天光乍破,大奉的朝阳穿透晨雾,万道霞光毫无吝惜的铺洒在乔知予的脸上、身上。 九重宫阙,玉楼金殿,大业已成,巍乎焕乎! “侯爷,您需走到中间,面向百官,而后……”引礼官告知她封王步骤,可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迈步走到台阶之前,她看着阶下文武百官,看着所有的兄弟、同僚、朋友、晚辈,一时心潮澎湃。 这“男装”的壳子太重,她背了两世,背得彻底厌烦,今天她要当众掀开,去除藻饰、归全反真,告诉所有人她乔迟的真正面目。 人间百年皆是梦,癫又何妨,狂又何妨! 丝乐声停的那一刻,她的声音在麟德殿前响起,一字一顿,义无反顾。 “今日是我的封王之日,‘秦王’之位,我乔迟受之无愧,只是受封之前,我有话要说!” 此言一出,阶下所有人,全都看向了她,不知一向谨守礼制的淮阴侯、上将军为何突然举措孟浪。 只有妙娘和应云渡两人心知为何,看着她时,面露担忧神色。 站在高高丹壁之上,俯瞰着众人,乔知予笑得十分畅快,“淮阴乔氏,没有长子乔迟,只有长女乔迟。十八年前,我迫于种种原因,女扮男装参军入伍,担起整个乔家,而如今……” 她一把掀下自己的冠帽,任长发披落,“我乔迟恢复女儿身!” 百官之中,一片哗然—— 女的!乔迟是女的! 拔山超海的乔迟啊!他——是女的!!!是——女——的!!! 武将率先崩溃: “啊啊啊啊啊!我扒过她裤子!!!”钱成良捂着头,不敢置信。 “我的十一弟!我的十一弟!”郑克虎惨叫道。 “怪不得这小子从不和我们一起洗澡,我上他的炕还被他打过!”六哥冯山震撼道。 “他那么壮,怎么可能是女人?我不相信,一点都不信。”朱横闭眼摇头,拒不相信。 “妹婿,我的妹婿啊!”庾向风悲痛欲绝。 崩溃就像一阵风,飞速的刮过众人…… “将军?”刑台右掌事秦鸣怪叫一声,抬手抠嘴,“我的妈呀!” 刑台左掌事秋雨池蓦地睁大双眼,垂手拧上了秦鸣的大腿,喃喃道:“不疼,我在做梦。” “当啷!”禄存的刀突然掉落在地。他缓缓站直身体,眼神慌乱,“师父!师父他竟然是……” 李维仪皱起眉,仔细打量着高处的那个高大人影,片刻后,释然一笑,“原来如此。”原来不是老男人有意勾着她,和她暧昧不清,原来是因为,她也是个女人,她在帮她! “怎么会是女人?”杜修泽脑中一片眩晕,险些站不住。 玉树临风的少年、轩昂魁伟的武将、威仪俨然的家主,怎么会是一个女人!她是女人,那晚是怎么……怎么和他在一起的? 为什么要瞒他?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他,他就再也不会自我怀疑,耽误半生,他就可以娶她了啊! “乔迟……”景亲王应云卿瞠目结舌,随即一阵狂喜,“她是女人,我是男人,她喜欢我天经地义,她不会不爱我!” 观礼台上的杜依棠先是面露惊色,随后啼笑皆非,“原来那日,你是这个意思。还以为你是太监,如今看来,比太监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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