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近乎空洞的冷漠。 于他人之生死,于自身之安危,皆是如此。 “老叟已年逾古稀,死不足惜。” 阎伦又道:“然则,若无外力压制,配以丹药内服。老叟死后,殿下身体恐不日便将失控,一切功亏一篑。” 闻言,魏弃沉默良久,问他:“别无它法?” 阎伦答:“功成者,翻遍古籍,前所未闻。” “可功败垂成者却不少,”魏弃问,“所以,我会如何?” “……” “死,还是疯?” 他平静得仿佛在说旁人的事。 阎伦却忽的双膝一弯,向他跪倒,“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他行医虽非正道,可也曾有过医者仁心。 见死难救,终究心中有愧。 阎伦道:“功败垂成者,似癫若狂。怪力失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药性耗尽,融于骨血,身体无法承受。鲜血流干,力竭而亡。” ...... 十一年了。 魏弃曾无数次预见过自己的死。 他“发病”时的症状时好时坏;哪怕在“与世隔绝”的朝华宫,亦躲不过有心人的毒杀、刺杀,躲不过众皇子对他习以为常、他却不能反抗的欺凌。 无数次,他都以为自己会死。 可偏偏,前者因他自小养成、无可比的忍耐力而反复得以抑制; 后者,则在两年后,因他的十弟、皇后的亲生子魏宣,被诊为先天不足之痴儿而陡然大减。 皇后无法忍受魏宣成为阖宫上下茶余饭后的谈资,自然想起了他这块现成且好用的“遮羞布”。 于是,才有了每月送来朝华宫用之不尽的安神香和上好木料。 和地宫中的,这块不远万里、秘密护送回京的寒冰石—— 可惜,如今她的“愿望”,想来是要落空了。 怀中的狸奴还在不安分地拱动,魏弃却已没有力气将它拧死,只平静地阖目,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早该到来的终局。 “阿毗。”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丽姬坐在自己的床边。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因他们母子任人摆布的命运而面露愁容或惧色。 相反,面上笑意恬然,素白的手指细软——再不会因冬日浣衣而长满冻疮,她温柔轻抚着他的脸庞。 “阿毗,”他听见她说,“我儿,早知这般辛苦……何必让你来这一遭。” 是啊。 早知如此。 何必要睁开这双眼,装进这人世间无穷无尽的丑恶、算计、构陷与冤仇。 魏弃心中,冒出一声绵长的叹息。 因疼痛而青筋毕露、紧绷的脖颈,一瞬间,无力地向一侧垂落—— 该结束了。 他想。 可,一双并不算柔软的,生着细茧的手,却在这时忽然伸出,而后,稳稳托住了他倾倒的身体。 她的动作那样轻。 好似于掌中护住一叶坠落的蝶。 唯恐碰碎蝶翼,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殿下!” 而后,他听见了她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声音。 尾音几乎颤抖得变了调,可她仍然喋喋不休地喊着:“殿下,殿下!” “殿下,醒醒,殿下——” 她的双臂环抱住他。 如他许多次在她睡熟的深夜,忽然捻起她的手臂,轻轻搁在自己的腰上,试图模仿书上看来的、相拥的姿态。 可怎么都不对,别扭得很。 于是,在她醒来之前,他又把她的手推开,反而背身对她。 ……她? 是谁。 魏弃的眼睫倏然抖颤了下。 一颗未及凝冰的血珠,沿着长睫滚落。 ——可他并没有哭啊。 那不算流泪。 反倒是谢沉沉紧抱着怀里如血人一般的少年,用她哭嚎的大嗓门,代替他,痛痛快快地哭出了声来。
第25章 报恩 半个时辰前。 谢沉沉从殿中翻出只火折子点燃,借着那幽幽暖光照亮长阶,终于鼓足勇气、矮身钻进了眼前冒着森冷寒气的门洞, 才走一会儿,她已被冻得浑身止不住发抖,只想掉头去取件厚衣裳来披着。 无奈“回头路”却实在黑黢黢、看得人心里直发慌。 她不愿再走一次,思忖再三,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 才迈出几步,耳边忽听“嗖”的破空一声。 沉沉本就如惊弓之鸟,时刻警惕周围,听得异动,立即尖叫着抱头蹲下。 等到身遭重归平静,她颤颤巍巍侧头。见一旁墙体齐平她脑袋的位置,赫然钉住一枚铮铮作响的铁箭。 ——倘若她刚刚反应稍慢一息,此刻,自己的脑袋已经被这铁箭穿颅而过。 沉沉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回过神来,她几乎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原路返回。 结果又听地宫深处,骤然传来一阵渗人的笑声。 她脑子里一瞬闪过无数关于宫中闹鬼的传闻,吓得脚底一滑,膝盖重重磕在石阶上。 火折子没抓稳、亦脱手而去,在她挽救不及、惊恐的目光中一路向下滚落。 照亮一路的梅花脚印后,落在长阶最底下。 不意外地,灭了。 ...... 肥肥绝对就在这地宫里面。 她站在原地,在掉头和前进中纠结了片刻,终于还是把心一横,一路念着“阿弥陀佛”往下摸去。 幸而她掉火折子时,其实余下长阶已所剩无几,因此她没有废太大力气,便在阶底找到那只熄灭的火折子重新吹燃,勉强照亮四周。 然后,便看到了面前甬道、一地密密麻麻的铁箭。 以及地上、墙上凌乱的梅花脚印——仍旧通往前。 沉沉:“……” 敢情自家小狸奴,这是来给自己探路来了? 她最是怕死,看见这阵仗,已经吓得要走不动道,可心中又隐隐猜到,这里定是魏弃不愿让人踏足之地。 眼下他不在,自己还能下来找肥肥,若是他回来了…… 难道要让肥肥在这地宫冻死饿死不成? 想到这,沉沉总算勉强打起精神,提心吊胆地走了上前,沿着小狸奴的梅花脚印向甬道深处走去。 地宫并不算大,却人为地辟出数个暗门,首尾相接,七弯八绕。 很快,沉沉又在里头见识到了诸多奇形怪状的暗器阵、和险些把她夹成肉泥——好在看到脚印及时避开的尖刺铁板。 一路走来,小命几次险些不保。 她竟在冷得发抖的同时,又吓出一身的汗,手上滑腻得几乎握不住那火折子,虚得靠在墙上直喘气。 怎料,就是这么随便一靠——背后竟然又是一道暗门! 沉沉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反应过来,整个人已掉了个个儿,从外头旋着进了门里。 她趴在地上,眼前一阵发晕,半天没能缓过劲来。 忽然,眼底却映入一滩刺目的红。 ……红? 这里有光? 沉沉心头一凛,猛地抬头。 入目所见,是一块巨大的、散发着莹润寒光的石床。而这正是整间密室的光源。 石床之上,依稀躺着一道人影。 不,仔细看,几乎已不能称之为人了,那血淋淋的样子…… 沉沉的目光从恐惧,到茫然,到疑惑。 最后定在他前襟,看向那只露出一角的、同样被血染红的毛茸茸脑袋上。 她走上前去。 伸手,却止不住颤抖,拂开了床上那人被血渍黏连的额发,露出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正在舔舐伤口的小狸奴听见脚步声,虚弱的“喵呜”一声,回头看她。 认出是自己的小主人,肥肥惊喜地叫出声来,染了血的尾巴摇得飞快。 可沉沉竟难得的没有回应。 唯沉默着,两腿一软,跪坐在地。 * 金乌落,夜色氤氲。 太医院外,忽奔来一行色匆匆的小宫女。 “来者何人!” 见她欲要强闯,守在太医院外的两名太监立刻一左一右、横起拂尘阻拦。 居左那人道:“宫门即将落钥,除有陛下手令,太医不受宫中贵人宣召,姑娘请回吧。” 话落。 “我家主子如今未在宫中,”小宫女却立刻举起手中一枚玉纹镶金、中嵌三枚黑石的令牌,“烦请两位公公见谅,三殿下命我来请太医院医士陆德生,请陆医士随我移步府上。” 三殿下……?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 要说这宫中,如今哪位皇子最受帝王青眼,确还得数昭妃膝下这位三皇子,便是身为长子的大皇子魏晟,亦要略逊一筹。 且三皇子已在宫外建府,这婢子在宫门落钥前把太医领出宫去,想来亦算得当。 思及此,两人不敢耽搁,连连点头称是。 居右那位更是殷勤,立刻挤出笑脸,扭头去代她唤人。 陆德生资历浅、见识短,也不觉有异,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被叫出来、背上药箱跟着小宫女。 可越走,却越觉不对。 他眉头紧皱,忽的开口、叫住两步开外领路的少女:“且慢,这不是出宫的路。” “……” 小宫女肩膀一抖,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慢着!” 陆德生心下警铃大作,一步不愿再挪,冷声斥道:“你究竟是何人?” “明知宫规森严,无人敢犯,竟也全然不放在眼里了么!” 小宫女闻言,回过头来。 到这时,她手里的宫灯一照,陆德生端详片刻,却终于认出了眼前少女:正是几个月前九皇子曾让自己诊治、险些丧命于一场高热的小宫女。 又见她带着自己好一番绕路,眼下竟已到了朝华宫后门,他顿感不妙,一语不发,转身要走。 “陆医士留步!” 那小宫女却想也不想地跪下,“砰砰”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见陆德生脚步迟疑,立刻又膝行至他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陆德生自幼饱读圣贤书,见此行径,不由大骇,一时大惊失色。 “你、你,速速松手!这成何体统!” 陆德生耳根通红,怒道:“且不论其他,我等身为太医,在宫门下钥前便须离宫,怎可在后宫逗留?你要害我丧命于此不成!速速松手,我、我不会告知他人!” “朝华宫一向无人问津,奴婢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泄露医士踪迹。” 小宫女却道:“医士,求你,求你随我去,我家殿下重病垂危,今日若医士不救,他必死无疑。” “荒唐——!” 陆德生甩开她的手,“既病重,你且去求陛下,求皇后娘娘,再不济,求太医院院士,求到我跟前作甚?” 那九皇子到底是陛下亲子,血统尊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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