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不中,周道山迅速后退,拉开距离,谢绮骑马,他不好轻易近身 。 “我以为,你想挟我出逃,像我当年那样,至少你的部下还有活命的机会。” 她许久未见周道山,望见他今日狼狈模样,不免有些感慨,“周家两百年家业,你说抛就抛,至少以身殉城,保全周家名声,也算死的漂亮。” “贱人休得胡言!我不该轻信你这种弑父杀兄之人,让我周家百年基业,毁于你手。” “你丢瀛洲不是因为我坏,而是因为你蠢。” 人在无能时 ,才会愤怒。 谢绮望着他,无悲无喜,大局已定,而她不是输家,所以不因周道山的言辞愤恨。 “算起来,你也算是我丈夫,我不仅弑父杀兄,还会杀夫。” 谢绮声音轻浅,刀锋指向他鼻尖,“给你一匹马。你若杀得了我,便放你走,你的命若留在这里,我放你的部下走,如何?” 两州节度使对战,士兵们纷纷放下兵刃,二人一决生死,也是两州成败。 对周道山而言,这关乎他的生死,可在谢绮眼中 ,这关乎自己的未来。 交锋间,周道山举起朴刀,风驰电掣,向她而来,而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谢绮却觉的恍若置身水底,由于观察的极细,周道山的动作在变慢,对方怒气横生的眉眼,肌肉贲张的手臂,飞扬的发丝和衣摆 ,全然映入谢绮眼中,此时谢绮不再向二十年前那般,面对手持武器的周道山抖若筛糠,而让她无所畏惧的原因,是经历了时间与人心,被痛苦磨砺,沉淀出的勇气与决心。 周道山的挥舞朴刀拦腰劈来时 ,谢绮知道他必死。 力量上她自然不占优势,可从始至终,谢绮的目标都不是周道山。 长矛飞来的一瞬间,谢绮抓住缰绳,甩脱马镫,滑到战马身侧。 周道山一招扑空,可与此同时,谢绮的长刀冷光毕现 ,一刀刺中周道山的马,正中马腹。 马匹吃痛发狂,人仰马翻,激起一阵尘土,周道山的腿直接被马压住,一只长刀没入马腹,旗杆似的挺立着。 不好,周道山心中一惊,想要立刻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被马压在身下,无法站立,随后他感到一股冷意背后泻出 ,他下意识回过头,发现日光被一道身影遮挡,那身影矫捷如豹,握着短刀飞身而至。 谢绮迅速挥刀,周道山下意识护住了咽喉,可感到疼痛的却是双眼。 紧接着周道山什么都看不见了,而未知才真正令人心生恐惧。 他听见谢绮的声音。 “都不要动,他死了,你们能活。”
第14章 遭遇(2) 这话是对他的部下说的,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心生惧意,恐惧将心胸填满,自然就溢出唇齿。 周道山瞬间破了音 ,大叫着让部下救他。 而此时谢绮回首,站在人群中的瀛洲军,无人站出来应声。 她走上前,抓住他的发髻,亦如多年前在周府的深夜,他对自己做的那样。 “你也不过如此。” 余音和白刃同时落下,谢绮割断周道山的咽喉,鲜血飞溅三尺,染红黄土。 瀛洲易主。 狂热的呼声在北门回响 ,瀛洲军中,有血性的将士见周道山已死 ,直接拔出腰间配剑自刎。 胜利的狂喜伴随鲜血的刺激,贺州军士咧着嘴,双目圆睁,举起手中的兵器,兴奋地大吼着。 主公已死,军队士气倾颓 ,北门被贺州军突破,谢绮占领了最后一座城池。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逐鹿城,坐在马上,身侧悬挂者周道山的人头,两侧屋檐下和窗棂间,露出一双双惊惧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注视着谢绮。 前往周道山府邸的路上,谢绮望见从南门而来的江银廓,一身银甲已经看不出本色,手中的长剑已经被血浸透。 看见谢绮马上的人头,江银廓沉默片刻,抬眼问:“现在你觉得自己新生了吗?” 谢绮似乎再次见到那片密林,却依然没有看见前路。 她迟迟没有开口,江银廓已然知晓答案, 谢绮让江银廓前往节镇府司,控住瀛洲官员和幕僚,兵分两路,而自己前往周家宅邸。 入夜 ,周府一家二百余口,悉数被捆于府宅中。 府邸财物早被闯入的贺州兵抄得一干二净,周道山妻儿老小,被拢在最大的庭院中,聚在一堆,如同取暖的幼兽。 谢绮来时,身边士卒举起火把,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伸手点向衣着最华丽的女子,“将她带出来。” 士卒走过去,将人拖出来,女子一声未吭,牙关紧咬,倒是人群中一名少年霍然起身。 “休要伤她!” 话音刚落,又被士卒一脚踹倒。 谢绮置若罔闻,看向跪坐在地的女子,“你是谢家主母吧 。” 女子垂目,身板立得笔直。 “周家活不过今日。”谢绮声音很轻,“可曾为周节度使留过后人?” 都是惯用手段,并不算少见,城破之时,领将提前派告知家中亲眷,若来得及,便携好细软逃命,若来不及,便将最重疼爱的孩子藏起来,看看能否躲过一劫。 高官府宅时常暗藏密道,周道山怕是也不例外。 可谢绮打量那主母面色,并没有被戳破秘密的紧张。 周家主母连惧意都没有,下巴微微抬起,抵死不从的模样,“要杀便杀,我周家怎会被你这窃贼恐吓。” 败局已定还有几分傲骨,不知这女子为了周道山这种人在坚持什么。 谢绮淡淡道:谁说我在恐吓你?” 说罢 ,谢绮一抬手 ,身后一士兵走上前,抓住她的发髻,躲进人群中,之前扬声大喝的小孩,猛然跳起,呼唤着“母亲”,想要撞开士兵。 “抓上来!” 谢绮盯着小孩,对方约莫十一二岁,身量尚未长开,细瘦纤弱,却不似跪在地上人群泣不成声,眼底没有悲凉,满是怒火。 士兵将人抓她面前,生生摁跪自己面前,那少年挣扎一番,终究拧不过,双膝砸在土地上。 谢绮摩挲着刀柄,打消了杀他的打算。 “你同我去一个地方。” 谢绮带着小孩离开庭院,一路穿过回廊曲径 ,来到荒废的东苑,她让士兵寻了一把铁锹,给小孩松绑。 人一松开,小孩不顾一切地冲向谢绮,手下部将本想阻拦,却被谢绮制止,谢绮手中握着锹,一次又一次将人摁在地上。 孩子满目怒火被泪水打湿 ,脸上满是不屈与倔强,哪怕近日被千刀万剐,也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他越愤怒,对面的人却越平静,眼波清冷平淡,如同夜里含着月光的莲池。 谢绮说:“你只是知道冲,连我的衣袍都沾不到,周道山心狠手辣,却生出你这么蠢笨的儿子。” “你住口!” 孩子暴喝着从地上爬起,冲向谢绮,却再次被谢绮绊倒。 谢绮告诉他:“你做一件事,我保证不杀你家人。” 地上的身影明显一僵,懵然抬起头来。 谢绮站在他身前,用铁锹指了一个方向。 “你去挖那片地,若能挖到我满意,我会放了你和你的家人。” 谢绮将铁锹递给他,孩子犹豫半晌 ,终究接过铁锹,抹去脸上残泪 ,走向东苑的泥土间。 事关家人生死,少年挖得很拼命,掌间磨得尽是水泡,也不肯停下。 天色蒙蒙亮,少年体力不支,瘫坐在泥土间。 地上,八具尸骨终见天日,谢绮带人走到他面前。 少年脸上的汗珠早已代替了眼泪,筋疲力尽地掀起眼皮问:“你满意了吗?” 谢绮答非所问:“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么?” 少年循着谢绮的目光,落到骨殖上,恍然反应过来。 “怎么会有人骨?” 谢绮却收敛眉目,无声地笑了。 “埋在东苑的尸骨,一共二十五具 ,都是女子,被你父亲虐杀致死。” 那少年的脸色渐渐变了 ,眼中的惊诧愈发浓烈,他怔怔地望向人骨,耳边谢绮的声线轻柔缓和。 “当年我若与你父亲成婚,或许是埋在这里的第二十六个,若你认为你父亲是个好人,那便对这二十五具遗骸来讲。” 四周的火把还亮着,骷髅清晰呈现在少年眼底,本是双目的位置,只剩两个圆润而漆黑的孔,可少年却觉得,这些骷髅正望着他。 少年大叫着丢掉铁锹,拼命往后缩,不期然撞谢绮的膝间。 谢绮忽然开口:“我并不满意。” 少年一懵,乍然想起与她的约定,又手脚并用爬起身,捡回铁锹想要继续挖掘,可回身间 ,他发现周围的士兵开始移动,跟着谢绮缓缓走出东苑。 “不要走……” 少年高声喊,试图去追,可是掘了一夜的土 ,此时已经双腿发软,毫无劲力,他猛然摔倒在地,心中的冷意攀升而上,直逼灵台,他浑身打颤,死死盯着东苑门口,终于等自己缓过来,稍有体力,艰难起身向前。 走出东苑,来到之前呆过的庭院,人还未进拱门 ,浓烈血气扑鼻而来,巨大的恐惧让少年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甚至有些害怕走到拱门的另一头,但依旧凭借着直觉,迈向那道门……
第15章 政变 谢绮留下了周道山家中年纪最小的人。 回贺州前,谢绮找了驻扎此地的将领议事,特地告诫众人,如果涉及关于瀛洲利益,不得不冲突时,首先以贺州利益为重 ,朝廷军将领该斩便斩。 众将领心里没底,当中有人问:“若斩朝中将领,皇帝将我们视为谋反,该怎么办?” 这只是最坏的状况,在朝廷军派人送信给皇帝时 ,暂时不会内斗 。 于是谢绮告诉将领自己的想法,将领们听完,这才放下心。 六日后,谢绮登上了前往紫云城的船 。 走水路比骑马要快上两日,谢绮问了江银廓的打算,江银廓向同她一起回贺州。 于是二人乘舟,顺流而下,讨伐贺州的半年,谢绮一直与魏时同有书信往来,魏时同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才干,没有被幕僚们架空权力,偶尔还能在信中和自己抱怨,新来的厨子,饭做得不太好吃。 河岸山岚间红叶如火,烈烈燃烧,两岸山林缤纷如画,偶有猿猴隔岸长啸,声音凄异。 江银廓站在船舷望风 ,谢绮却一挑船帘,也跟了出来。 临走之前本来定的是走陆路 ,带兵护送回到紫云城 ,结果谢绮却觉得耽误时间,最后单枪匹马乘船归城。 江银廓不禁调侃她:“这节度使做得毫无做派。” “为什么要做派?” “升官发财,不就是为了图个与众不同么?” 江银廓对着她眨眨眼,“你不学学周道山,搞点仪式 ,节度使做得太无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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