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间,黄淮扣住他执刀的手,耳畔间俱是魏时同凄怆的怒吼。 黄淮死死握住他的手,抿唇不肯回答,眼底血红。 忽然间,黄淮魏时同的力道变轻,仔细一瞧,却发现魏时同两肋间,插进一双陌生的手臂。 下一刻,魏时同人便飞了出去。 黄淮这才发现,魏时同身后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皎容玉貌,目光灼灼。 魏时同起身又要冲过来,又被女子伸腿绊倒,紧接着一记手刀将人砍晕。 见魏时同不再动弹,江银廓这才抬头望向黄淮。 “若换成我,黄大人现在已经死了。” 江银廓弯下身,扛起魏时同,“黄大人,你现在还要杀他吗?” 黄淮说:“带他走,不要出现在天子城。” “你走吧,我还在想,若你说要杀了这小子,我就卸你一条腿,他早年间受的罪,也让你尝尝,毕竟你和谢绮还有事情没有谈拢,我也不能杀你。” 江银廓望向远处,仆人正匆匆赶来。 黄淮转身离去,身影在杂草间若隐若现,慢慢地不见踪迹,消失在河岸间。 江银廓看了看河岸的渔具,走到马扎前坐下,捡起鱼竿。 日光灼烤她的脸庞,没多久的功夫,江银廓有些坐不住。 魏时同竟然在这里等了他两天,被至亲之人背叛,换做是谁,都难以接受吧。 她忽然间想起谢绮,当时在紫云城,谢绮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的呢? 江银廓托着看着睡水面,心思纷纷扰扰,忽然听见魏时同的哼声。 “醒了吗?” 江银廓握着鱼竿,回头瞧他,魏时同慢慢从地上爬起,看见她时一愣,又猛然回忆起昏倒之前的情景。 “黄淮呢?” 他坐在地上,举目四望,不见黄淮身影,连忙起身,想去荒草深处去寻,却被江银廓叫住。 “他走了。” 她走到魏时同身前,将匕首还他。 魏时同接过匕首,却迟迟不动。 自己查明真相,和听黄淮亲口说出,终究是后者令人痛心。 言辞锋利如刀,剐得人鲜血淋漓,魏时同坐在地上,更多的是茫然,黄淮推倒了他十几年来的坚守与信仰,如今他站在坍塌残垣之间,不知该去往何方。 极度的混乱令他心如擂鼓,胸口钝痛。 眼前光影一暗,魏时同缓缓抬头,发现江银廓已经蹲下身。 “亲手杀死至亲之人,要强烈的觉悟,背负巨大的痛苦,终其一生被自己的执念困住,你不需要成为谢绮,人生失意,可山河犹在,大千世界,必有新路。” 江银廓朝他伸手。 “我们回家吧。” 那只手掌覆着一层薄茧,能救人也能杀人,魏时同伸手握住,被江银廓用力拉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河岸慢慢走,魏时同望向江银廓的背影,视野变得朦胧起来,他咬着嘴唇,尽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悄无声息,却止不住的流。 而江银廓听见风中的啜泣,始终没有回头。 他们沿街而行,夕阳的余晖渐收,回到住处,发现谢绮已经回来,正坐在庭院中。 听见响动,谢绮回过头,亮出一张文书。 “魏时同的赦免书下来了。” “你进宫了?” 江银廓大步上前,没了人影遮挡,魏时同暴露在谢绮眼中。 谢绮望见他眼眶微红,面色颓唐,欢愉的声线收了些,凝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魏时同装出一副很忙的样子,掸掸衣摆,“去集市买渔具,结果被人骗了银钱。” 庭院中晚风细细,谢绮望着张张嘴,忽然转头,看向身边的江银廓。 “有这事儿?” 江银廓意味深长地同她对视了一眼,继而点头,“的确,说不通道理,最后急了眼,同人动手,还打输了。” “啊……这样。”谢绮故作惊讶,点了点头,又将赦免书递过去,“魏时同 ,这手谕我先帮你收着,还是你自己留着?” 只见魏时同上前两步,将赦免书从谢绮指间抽走,默默走回房间,掩上屋门。 关于魏时同白日的经历,还是夜里,江银廓来到谢绮屋中,悄悄说的。 当时谢绮听完,五味杂陈,如今回想起来,没让魏时同当贺州节度使,反倒是件好事。 否认自己的过往,本身就残忍,魏时同成为曾经的敌人,只会更加痛苦。 当时江银廓坐在她对面,说起魏时同,他并不适合做一个坏人,这节度使,还是由你来做妥帖一些。 谢绮在她的话里,听出几分言外之意。 “难道我适合做坏人?” “至少,坏人要有贯彻的决心,魏时同还没有想好前路,而你已经无法回头。” 灯火在黑暗中摇曳,江银廓轻飘飘一句话,却让她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重复经历自己人生的二十年,显得格外漫长,谢绮在府宅中睁眼时,心中并没有庆幸,反倒觉得惊惶。 人们为她的降生欣慰,她被人围着,头上是一张张笑脸,却分不清哪张是真,哪张是假。 往事纷乱穿过脑海,谢绮无声抚平心潮,他人评说无关己心,今生她笃定心念,一切抉择听从自己的心意,不再欺骗自己。 想到此处 ,谢绮有些释然,她笑了笑,说道:“我从未想过回头。” 真要回头,五年前甜水河畔,她不会登上前往天子城的商船。 逃跑无用,这是她活过三十六年,才明白的道理。 谢绮虽然知道关于黄淮昨日面见皇帝的结果,但消息传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 她来到黄淮府中,跪在地上,听着黄淮念读密诏:皇帝决心派兵削藩,配合贺州攻打瀛洲。 “谢绮,陛下要和朝中众多势力涡旋,名义上说得是向贺州驻兵,一旦失败,陛下的处境也很艰难。” 黄淮将密诏交到她手中,托孤似的目光,落在谢绮身上。 可于她而言,瀛洲若败,贺州的官员和幕僚们,便有杀她的理由。 她说:“我和陛下一样的。” 收了密诏,她走出黄府,走进人流如织的街道中,隐匿于人海间。 第二日他们启程离开天子城,回程路上,山间杏树绽放,在满山灰绿间白得醒目,谢绮望着连绵的杏花,心间蓦然松软下来。 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当时逃跑,不作为谢绮生活,而是在遥远而无人的大地上游荡,自己的心会不会轻一些。 这念头猝不及防,让谢绮意识到了危险,夺贺州也好,杀父师兄也好,攻打瀛洲也好,她无非是想通过行动让关于她的一悉数消失 ,用另一种身份,光明正大,无所畏惧地站在天地间。 她忽然叫住前方的江银廓,对方茫然回首,轻勒缰绳,减缓速度。 等两匹马并行时 ,江银廓询问,“怎么了?” 远处山路曲折,树烟朦胧,谢绮望着前路,喃喃道:“若攻下瀛洲,你有何打算?” 江银廓自幼在船间行走,船上无数的人来来去去,养成江银廓对人敏锐的感知与体恤。 她觉得对方并不是在问自己,却也还是认真回答。 “我这两天在天子城,不跟魏时同时 ,总在茶庄泡着 ,他们的茶庄和杨仙镇真的不一样,堂中有说书的,特别有意思,到时候可以去天子城学学。” 江银廓感慨完,转头望她:“你呢?” 这一问,让谢绮的心空了一下,她恍然意识到,未来如同一片广袤无际的森林,等这场复仇过后,她将置身林间,不知何处是尽头。 江银廓伸出手,轻拍一下她肩头,让谢绮猛然回神。 “慢慢想吧。”江银廓笑笑,“毕竟你的今生和前世不同,没活过的日子,总要认真对待。”
第12章 高台 幕僚们离开议事厅时,已是日暮,人影尽散,斜阳射进屋,落在谢绮半片衣衫上。 她有些疲惫,坐在木椅中出神。 今日关于兵防与领将人选,一直没有商议出结果,谢绮本想自己带兵,可考虑贺州无人坐镇,于是没有开口。 若当时魏时同当上节度使,自己便可痛痛快快地杀进逐鹿城。 争论间,谢绮打量室内争论的幕僚,魏时同站在人群中,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 从天子城回来,谢绮感受到魏时同的变化,想着是否要同他聊一聊,思量间,却发现魏时同独自走进议事厅中。 谢绮扶着座椅坐正,有些迟疑,“还有事?” 只见他缓步而来,离桌前一步站定,用一种似乎看透什么的眼神,凝望着自己。 谢绮被这目光端详得不自在,幽幽说道:“直视主公,有刺杀之嫌。” 而魏时同恍若未闻,干脆将两只手撑在桌面上,可那神情,似乎并不想放过她。 “你想自己带兵攻打瀛洲吧?” 被戳中心事,谢绮一怔。 “你当时想让我坐节度使,不是为了让我重回天子城。” 魏时同望着她,漆黑的瞳仁,如同深夜的天穹,“我知晓各藩镇形势,又在天子城为官,如今贺州若能有接手,除了你,便只剩下我,我若成为节度使,你便可以带兵攻打瀛洲,你当时在河堤时说,你要攻打瀛洲时 ,我还觉得很困惑……你不是为了贺州大权。” 魏时同顿了顿,确定了真相。 “你想消失,对吗?” 顷刻间,怒火点燃了那片黑色的眼睛。 魏时同长眉倒竖 ,甚至忽略了自己不是谢绮的对手,伸手攥住了谢绮的衣领。 咫尺间,谢绮感受到他紊乱的呼吸。 “你若想逃跑,冬日时就不该出现在河滩上,真想逃跑,为何是现在?”魏时同定定地看着她,“我们都是局中人吗?” 漫长的沉默后,谢绮苦笑了一下。 魏时同又问:“这么说来,你是想出兵亲征周道山,然后消失么?你想怎么消失……战死吗?” 谢绮小看了魏时同,他的确是位谋臣,消息知晓的越多,会渐渐拼出真相。 握在她衣襟上的手,渐渐收尽,谢绮听见他略微沉重的声线。 “你用两州部做局,为的就是这个?” “谢周不死,我的新路,走不出来。” “这就是你不惜杀父弑兄的理由?” 谢绮定定望向他,不肯躲闪,魏时同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种决绝, 所有人都认为她其罪当诛。 “黄淮叛你时,至少有我救你 ,三十六年前,我死于逐鹿城,被周道山以兵刃穿胸时,已有七月身孕,杀我的原因,是我作为使臣前往紫云城求援失败 ,谢镇大门紧闭,拒不派兵,谢镇没有杀我,可我却因谢镇而死。” 谢绮尽力说得克制,旧事重提,却依然觉得如鲠在喉:“你就不曾好奇,为何我在杨仙镇真实的预判,为何那么准确?是因为前十六年的事情,我曾经经历过,如出一辙,毫无变化,我若接受安排,嫁给周道山,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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