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聂元景递来的,当时魏时同众臣议完事,群臣散去,大殿空荡,聂云景神色凝重地捏着书册前来告知,当时魏时同的脑中仿佛仿佛下起一场大雨,耳边是隆隆水声,那本书安静地躺在躺在桌案上,姜黄色的书封上,正楷书写“桃枝食单”四字。 殿门大敞开,庭外春日如烟,光线沿窗棂投进地面,室内寂寥无声,魏时同望着书册,只觉五脏六腑绞痛,如鲠在喉。 他颤着手翻开,一页一页翻阅,都是在桃枝府宅中烹饪时令食材的方法。 谢绮一生都在与势力斡旋。他给自己留下菜谱,无非是借这一丝烟火气告诉他,人食五谷杂粮,在意七情六欲,爱恨情仇。 当夜魏时同前往桃枝宅邸,灵堂中陈列着棺椁 ,谢绮尸身躺在棺中,音容平和,如同沉睡一般。 等真正看见她的尸身,魏时同一直隐忍的悲痛,自遥远的过去呼啸而来,死死扣住棺椁,怆然道:“世上再没有真正中意我的人了……” 次年,天子禅位,魏时同称帝,立国号为齐,追授谢绮皇后位 ,谥号德武。 江银廓在谢绮受封后,向魏时同上书 ,请求返回贺州,魏时同允许。 出发时正值夏日,天气溽热,江银廓乘舟走水路,临走前,禁军统帅聂元景代皇帝前来相送。 聂元景出身微寒,一路借军功上位 ,行止没有士族斯文,加之与江银廓相熟 ,言辞间也并不生分。 渡口相送,聂元景问她为何不留下,继续在王城中任职。 江银廓只是望着他笑,“我只是继承先皇后遗愿,致情于山川明月,失约人间浊世 ,不拘泥富贵功名,独身一人,轻舟双桨,苍山顶,水云间,落花风轻。” 自此以后,十四年间,江银廓揣着谢绮的遗愿,踏遍齐国全境,因江蛟去世,返回贺州,继承节度使位。 第十九年后,天子城发丧,魏时同重病难治,死于含章殿。 丧报传到贺州时,当夜下了一场大雪,谢绮独自坐在节镇府司的石亭中,手中握着信件 ,聆听满园风雪声,旧事恍若隔世,各中心绪难以言说。 大雪尽了,夜空中浓云扩散,露出漆黑天穹和璀璨星辰。 府司中的差役巡夜,发现室内有灯光,提灯路过间,发现江银廓枯坐石亭之中,纹丝不动,于是走上前上前验看。 云层被风拂去,一盏半月透出来,空庭落雪,被银光照亮,落在江银廓的肩膀上,她的手中握着信件,早已气绝多时,尸身冰凉。 节镇府司中,惊惶的呼喝声,穿透了寂静的雪夜。 (正文完)
第29章 番外 聂元景 聂元景在城外搬尸。 围城战打了半年,他所在的军队是攻方,如今节度使下令班师,这城下死了五万士兵,如今否要留在此地,先化作粪 ,后化作土。 聂元景去搬动下一具尸体时,他愣住了,那人与敌军的士兵叠在一起,相互被长槊刺穿,尸体的脸被烟火熏黑,聂元景望着尸体,愣了一下,弯身抹去尸体脸上的黑灰。 死的不是别人,正是郭三台。 他的脑子仿佛被攻城锤撞了一下,沉默半晌,他叹了口气,伸手去剥他的胄甲。 共事的士兵见状,以为他要夺死人财,大骂着握住他的手。 “聂元景,发死人才不得好死啊!” 一转头,发现是郭三台,火气更盛。 “最好的兄弟也不放过?你想钱想疯了吧?” 人的成见足以遮天蔽日,就算聂元景加入正规军,乞活军的影子依旧深深刻在他的身上。 他抬头望对方一眼,没有争辩,只是回答:“这副铠甲,我想带给她老婆,人没了,大火一烧,骨灰拌作一堆,无人收敛,留一副铠甲,也算是念想。” 士兵张张口,心知是误会,这才松开手。 说起郭三台的妻子,士兵也有印象,有一次烤火时,郭三台与众人闲谈,说起自家老婆时,两眼放光,将他老婆说得如同天仙一般,同僚中有人嫉妒,说了几句贬损他老婆的话,结果被郭三台打掉了一颗牙。 士兵问他:“你知道郭三台家住何处?” “知道。” 此时聂元景已经脱下铠甲,起身间 ,最后望了一眼郭三台被洞穿的尸体。 “我和他约好,若他死,我去给他老婆送军饷,若我死,我将军饷送给他。” 一行四五万,归来两三千。 聂元景幸运地活了下来,寻人打听郭三台住址的方向,轻衣简装,走了一个半月,来到他的故乡。 进村时,聂元景偶遇几个路人,拦下询问郭三台住处,路人的眼中充满了探究与好奇,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路人打听:“你是什么人啊?” 许是村中闭塞,对外来人心存芥蒂,聂元景想了想,决定胡编。 “我是郭三台家的亲戚。” 路人笑得意味深长:“郭三台打小长在这里,每没听说过你这个亲戚啊?这位相公,是外向来的吧?” 聂元景面色不变,”我是娘家的亲戚。” “哦……”路人点点头,又努力回忆着,“可郭家媳妇成亲的时候 ,也没见过有亲戚来参加婚礼啊。” 等再转头,发现聂元景已经走远了。 聂元景按着路人的指点 ,来到一处草庐,他站在门外,望着院中正提着水桶的女人。 正如郭三台所言,她身材细瘦,生了一双泉水似的眼睛,右脸上有一记瘢痕,是一道陈年刀伤。 “你可是骆君?” 骆君闻声望向门外,看见一只陌生的身影,点点头。 来之前,聂元景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说辞,等真正来到苦主面前,像是被塞住喉舌,他只好解下身后的包袱 ,拿出染血的胄甲,递给骆君。 骆君望着着一血迹斑斑的盔甲,水桶乍然脱手,半晌红了眼眶。 她的丈夫死了,战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无人看顾他的尸骨。 聂元景将胄甲递到她面前,有些笨拙,“这是三台兄的甲,人不在了,这甲……就留作念想。” 骆君接过胄甲时,哭声从齿缝间溢出,散入风中。 - 哭过的骆君,没有忘记给他饭食。 残阳将尽 ,骆君点燃油灯,给聂元景端了一碗黍米饭,撒上一层砂糖。 聂元景提起筷子,大口吞嚼。 昏光中传来的抽吸声。 开口间,骆君的鼻音浓重:“你从哪里来?” “并州。”聂元景腮帮鼓涨,专心地盯着碗。 “三百余里……若不是同乡,不会来这么远报丧。”骆君喃喃自语,目光瞥向他,“我没在村里见过你。” 聂元景放下碗,左手伸进怀中,摸了半天,掏出一只布袋,他放在桌前,伸手推到骆君面前。 “这是三台兄的军饷,我俩曾说好,若他战死,我替他将军饷交给你,若我战死,我的军饷交给他。” “你没有亲眷吗?” “没有,我五岁那年,母亲为了寻活路,丢下我跑了,我被一算命的瞎子收留,十岁那年战乱,瞎子被乱兵杀了,我靠乞食活命,十三岁,两张大饼买了我的命 ,我便从了军,哪里有战事,便去哪里寻活路。” 骆君安静地听他说,心知这人是乞活军。 光影中,却又听他开口。 “是三台兄将我弄进了正规军,还教我识了半年字 ,这份恩情我得还。” 灰蓝色的天幕张开,吞并了最后一抹晖光,骆君望着床榻上的胄甲 ,上面早已是千疮百孔。 骆君淡声说道:“他是怎么死的?” “被长槊刺死在城下。” 聂元景停止咀嚼,说的言简意赅,隐去了许多细节,他不想告诉对方自己在尸堆中找到郭三台的样子 ,身体早已被长槊戳出许多窟窿,腑脏沿着伤口流出来,挂在胄甲外 ,他将那些内脏塞回去,才勉强脱下这副盔甲。 骆君留聂元景在家中留宿,他躺在床上,暗夜的微光照进窗扉,他空睁着双眼,借星光望向模糊的房梁,思绪不禁回到在营垒中的旧事。 郭三台十分喜欢他的妻子,每逢闲谈必提与妻子旧事,说自己的妻子是大户人家出身,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果不是破了相,这辈子都轮不上自己。 当时有人说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未必是大小姐,搞不好是勾栏院里卖笑的,编排两句骗骗你这匹夫。 说话之人当时还在笑,全然没有注意到,郭三台的拳头已经到了眼前,最后那人生生被郭三台砸断一颗牙齿。 自此以后,没人敢开关于他妻子的玩笑。 骆君最终没有留下那副铠甲。 第二日,聂元景起身时,发现骆君正蹲坐在木盆前清洗铠甲,泥与血顺着水流,沿甲片流淌,将清水染成褐色。 她小心用布擦干,立在院中晾晒,见他来,又走进伙房,从灶台见端出一碗粥。 “吃吧。” 聂元景伸手接过时 ,骆君扭头望向院外,只见几个同村的男子路过院墙外,有意无意朝院中张望。 骆君收了视线,“你今日能不能随我去个地方?” 聂元景端着碗,点了点头。 等胄甲晒干时,骆君将它装好,带着两把锹,叫聂元景出门。 聂元景问:“你要做衣冠冢?” “暴尸荒野,不得归处,至少让三台有个受香火的地方,黄泉路上,也好走一些。” 路上遇见几个结伴的村妇,望见聂元景,目光里有些探究的意味,与骆君打照面,依然笑着打招呼。 其中有望着聂元景问她:“这是你家亲戚吗?” 骆君说:“是我家的兄弟。” 邻居的话音意味深长,“郭三台自小生活在村里,没听说过这位兄弟啊?是娘家的人吗?” 骆君想了想,却也没有解释,只是应声。 等走远了,聂元景开口。 “嫂子为什么不说实话?” 骆君并不为此羞愧,“我比你更了解这些人,就算你诚实,他们也会认为你在说谎。” 他跟着骆君来到一片山林,丛林之下能望见一条比光粼粼的长河 ,岸边有牧马啃食草皮,却不见放牧人。 二人山间挖了半人高的土坑,骆君手捧铠甲,庄重地放入坑中。 填好土 ,摆好祭品,二人祭拜过逝者 ,坐在树下,吃着剩下的食物。 聂元景坐在地上,从树影间望向河滩的马,他对马的印象,几乎都是来自于战场,骑兵披铠冲撞的队伍,长槊一挥,几条人命便消失在人间。 “嫂子可会骑马?” “会,年幼时也会和玩伴打马球。” 聂元景不禁侧目,好奇的心思被骆君捕捉到,于是骆君垂下捏着馒头的手。 “我曾是宦官养女,幼年是长在王城,见得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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