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时同问:“只有你一人回来?” “是,斥候全部在河滩战死。” 片刻沉寂后,魏时同再次开口:“情报呢?” 聂元景只觉头皮有些痒,像是有虫子沿头皮向下爬,又悄然坠落到眼皮上,他伸手摸了一把,才发觉是头上的伤口裂开,留下的血水。 回过神,他躬身回话,“从天子城来的援军一共五万,由参知政事黄淮统帅,如今距离河束四十里,即进入河束。” 为保消息确切,聂元景不惜暴露的风险,活捉了一名传令兵逼问情报。 在场最了解黄淮的,只有魏时同。 往日师生情分深重,胜似父子,如今刀兵相见,狭路相逢。 江银廓望向魏时同,不知他是什么心思,只见他目光闪动,有什么东西沉入眼中,不见踪迹。 而聂元景本无意,却又准确点名了众人考虑的事情。 “早年间西南天火教叛乱,当年黄淮带兵剿匪,倒是成功击退过,但关于黄淮是文官,是唯一一次领军,带兵深浅,也不好说。” 魏时同的手指在膝间轻敲,闻言忽然停下,“不要轻敌,黄淮师从秦林子,并非纸上谈兵的腐儒。” 聂元景闻言一怔,不知秦林子是何人,于是下意识看向江银廓,只见江银廓的神色有些凝重,心知不太妙。 他想了想,不妙的事情,不如一起说完。 “属下觉得,对方战败,极有可能同归于尽,水淹河束。”
第26章 偷袭 是夜,贺州军营地,三千人兵马与夜里悄然离开军营,沿若水向西进发,来到若水对岸。 江银廓带着三千贺州军,拉起绳索,涉水过江。 本就是一次偷袭,为了不惊动南郡敌军,江银廓下了死令,出声者一律枭首,此时两岸草苇被风扫过,发出细细的声响,绵密无穷。 江银廓听着河浪声,捉过身边聂元景的手,摊开他的掌心,摸黑在他掌心书写。 ——涉水过江,马在对岸,此去没有退路,我若不进,你便斩我,你若不进,我便斩你。 星夜微茫,她借着一点点光,望见聂元景漆黑的眼珠,眼白里汇聚一星暗亮。 聂元景蜷起手掌,伸出食指,另一只手同样捉过她的手掌,写写画画,粗粝的指尖落在她掌心,酥酥痒痒。 她仔细感受着聂元景的落笔。 ——就这么办。 密集人影悄然登陆对岸,江银廓在黑暗中褪去外衫,穿着事先准备好的平民衣物 ,荒野间站直身体,独自跑向南郡城门。 “军报!传令太守!速速开门!” 静谧的河岸间 ,江银廓的声音清晰又响亮,哨楼上的士兵张弓搭箭,瞄准江银廓头颅。远处的聂元景伏在草地上,仔细聆听着远处的人声 ,从这里跑到城门,要三十个数,一旦江银廓叩开城门,江银廓必须要坚持到他们赶来。 楼上有人在问:“哪只军队的人?” “参知政事黄大人的身边人!” 江银廓紧张回头,观望河岸,又猛然抬头看向墙头,从怀里掏出一枚铜章,“我有黄大人私印为证,有追兵涉水过河,尔等速速开门!” 她举起铜印,可夜里光线昏暗,城楼上的人目力再好,也看不清这拇指般的铜章是真是假,又听见江银廓是个女子,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天子城官话,一时间也犯了难。 河滩间,一声尖利的呼哨 ,荒草间三千兵马自荒草间现身,高呼着朝南郡而来。 江银廓的声音更加凄厉,“延误军机,枭首示众!快开门!” 见大片贺州军进犯,南郡士兵慌了神,总分算相信了江银廓是信使,呼喝下方开城门。 这一开,便再也关不上了。 江银廓拔出腰间长刀,刺中开门者的手,背抵城门,不让地方关闭城门,围绕城门厮杀起来。 夜里,敌军的刀刃寒光凛凛,乱影间穿插着一张张杀机毕现的面孔,那一瞬间,江银廓的脑子里甚至没有恐惧,也来不及恐惧,境地就在眼前,身处死地,唯有不放弃生机 ,相信手中的刀 ,才有生路。 新的喊杀声冲到眼前,熟悉的衣装冲破南郡士兵包围, 聂元景带人杀到门前,手持长刀 ,挥砍之间 ,几名南郡士兵倒地。冲开江银廓身边的包围,只见她握刀的手裹满鲜血 ,半只袖管早已被血浸透 ,脸上也沾了血。 “伤了哪里?” 聂元景趁隙问她,谁知江银廓随手蹭掉脸上的血迹,横刀冲进敌阵,他恍然想起几年前,在瀛洲曾有士兵说起关于江银廓的旧事 ,只说她当时攻打瀛洲时有个名叫银甲修罗的名号。 如今褪去银甲,陷阵战中修罗常在。 南郡中,双方从黑夜一只杀到天明,黎明时分,江银廓终于站上城东的河堤,浓稠的血迹凝固在手肘,一身衣物没有干净的地方,而此时山岚之间,霞光隐现 ,淡蓝天穹染上一层烟粉。 第一缕霞光即将破云而出。 聂元景走上河堤时,手里提着一颗人头,也不急于告知这人头是谁,经过一夜激战,聂元景也是筋疲力尽,二人并肩站着,安静望向远处渐渐升起的朝阳,光辉映入他们的眼中。 河水滚滚东流,水浪拍打礁石,滔滔不绝,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二人良久无声,仿佛定在这幅血腥又安宁的风景之中,为自己的幸存慨叹。 江银廓命聂元景回河束报信,南郡太守的人头被妥帖包好 ,涉江纵马,一路带到河束。 此时是贺州军进攻河束的第三日,归来时他看见大量贺州军整顿军队,随时准备入阵,而河对岸的河束成,早已是喊杀一片,浓烟四起,贺州军正使用钩车,准备破坏城墙,却被河束军用以麻布为盾,遮挡城墙阻拦,双方鏖战,谁也不肯罢手。 聂元景带着南郡郡守的人头,走进魏时同的帷帐,魏时同脸上含着欣喜 ,桌面上探访着一张军报。 “大人,我等已拿下南郡,威胁已除。” 他双手奉上南郡郡守人头,魏时同派人洗净头颅辨认,的确是南郡郡守,捷报接二连三传来,魏时同欣慰地摁住聂云景的肩头,“果然是一员悍将。” 后来聂元景才知道,在自己来之前,陈关大捷的消息刚到营垒,江蛟带并打入天子城,如今又夺下南郡,如今的河束进退维谷,穷途末路。 魏时同引兵退回河岸,同时派出士兵驻扎南郡,带着江蛟的信件,只穿燕服登上楼船,沿河行至河束城门。 战事不断,城楼的河束守军已经已经疲惫,神情麻木,望见贺州军楼船时,引得城楼一阵骚动。 魏时同望向城楼,高喊:“天子城已破!还不献城受降!” 闻言河束城中一片哗然,黄淮出现在城楼之上,他的须发被东风扫过,眯起眼睛望向河岸。 魏时同举起手中信件,迎着猎猎河风,衣带翩跹。 以防有诈 ,黄淮只放出一名信使取信。 江蛟软禁了皇帝,又特意在信中装了一枚玉牌,说是皇帝贴身之物,届时若要劝降 ,或许用得上。 魏时同将玉牌一起交给那信使,对方下船后,害怕他改主意,几乎是一路狂奔回城池中。 河束城的女墙上安静了一阵,忽然听见黄淮的喊声。 “想不到最后威胁社稷的不是藩王,而是我的学生!” 他的声音飘向河面,传入耳畔,凄楚而哀恸,魏时同的心被这喊声狠狠撞了一下,接着应声高喊:“出城献降,既往不咎!” 那天的黄昏过于安静,甚至能听见若水的滔滔水声,聂元景被授予将军职位,换了营帐,他站在营地中里,望向最后一缕残阳隐没天地间,心中却不太安宁,那是常年行军打仗的一种直觉,黄淮侍奉两位皇帝,算是老臣,不会轻易放弃心中为臣的道义,开城献降。 夜里,若水间忽闻响动 ,原是下游的城郡的楼船驶向河束,沿岸包围了河束城,如今真正变成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守,不肯放河束士兵离去。 聂元景被魏时同叫到帐中,随时听令,只见帐中的魏时同不似白日那般广袖博带,一身戎装加身,头盔摆在案间。 子夜一过 ,河岸边的士兵出传来消息,说河束城内兵变,城楼之上有人喊话,说捉了黄淮献城。 魏时同这才拿过头盔带好,叫身侧的聂元景涉岸,带回黄淮。 黄淮被绑着押入贺州军营,魏时同已经站在空地上等他,附近火炬繁多,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黄淮被卸去刀甲,反剪双手跪在地上,银发蓬乱,腰肢佝偻,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轰然坍塌。 自天子城重逢后,魏时同再也没叫过黄淮一声老师。 魏时同凝视黄淮良久,才问道:“黄大人,你可愿降?” 却只听见黄淮一声轻笑。 “忠臣不事二主,你是国贼,名不正言不顺,世人不过是迫于淫威 ,不得不臣罢了……” 七月廿三夏夜,参知政事黄淮于河束被魏时同斩杀,贺州军于月底,乘舟过靖河 ,抵达天子城,入主天子城。
第27章 膏肓 秋末,身处紫云城中的谢绮,收到来自天子城的一封书信。 魏时同亲笔,一手行书气势遒劲,只是相识太久,即便是说公事,语气也不见庄重的口吻,如同在茶桌间闲谈。 信中说,天子城中的事务经由他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现在想让她乘船前来天子城。 紫云城中树荫碧绿,而空气中已经蔓延着丝缕寒意, 谢绮握着信纸 ,秋风袭入窗扉,拂乱纸张,哗啦啦地响,谢绮回过神,急忙单手抓过镇纸,想压住文书册页,忽觉肺腑一阵钝痛,弓着腰背,捂住嘴咳嗽起来。 可惜她只剩下一只手,那些没有来得及压住文书,被风掀起,散落满地。 室外的人听闻响动,推门进来,见谢绮这幅模样,心间一紧,不顾满地纸卷,先扶着人坐回案前,轻拍她的脊背,帮谢绮顺气。 咳声渐渐止息 ,谢绮这才艰难抬眼,一张蓄着胡须,身量清瘦的男人站在身边,正紧张观望,心知是主簿刘须弥到了。 当时她伤势未愈,需要一个助手帮她搭理事务,问紫云城众官员,众人推荐了内使刘须弥,此人博闻强记,悉知政务,于是被谢绮调来,辅佐政务。 谢绮放下手,却瞥见掌间一片猩红,懵然张望,刘须弥也看见她掌间咳出的血。 “夫人,你不能再监理事务了!”刘须弥的声都透着紧张,“可知会过魏大人?” 谢绮想擦拭掌间血迹,但碍于只有一只手 ,不方便再怀中掏找绢帕,干脆在桌上找了一张宣纸 ,将血蹭在上面。 “不必,贺州军大胜 ,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保住贺州官员不死 ,局势平稳,节度使入天子城。” 抬眼间,谢绮目光平和,温声说道:“过几日,我要去天子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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