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是自己不争气,谁也救不了。” 如果是她,她才不会等人来救。 沈芜沉吟:“或许吧。” 一千个读者一个哈姆雷特,沈芜自嘲,自己以前做教授好为人师习惯了。 陈小粥与渔利口不识字的村民可不一样,她是能够独立思考的人,不会被她一个故事,三两句话改变。 陈小粥:“不对,你应该说,她从小生在穷苦人家,不识字,没读过书,满脑子只有吃饱饭和爹娘弟妹,而且又笨又蠢,还没有人教她。”她回过头来紧盯着沈芜,没有惯常温柔的微笑,只有谨慎地打量,“你,到底是谁?” 沈芜一愣,忽而笑道:“只是一个故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她侧脸望着窗外,雨势还小,“我回去了,小粥。” 没有人看清她的表情。 她走出那个烛火照出的橘黄色的圈。 她是谁? 她是复大最年轻的经济学教授,国际经济政治研究学者,她拥有学术理想,怀揣真才实干,她本该在前往国际学术论坛的飞机上,可…… 无论如何她的工作不该被架在高阁,尤其是当她亲眼看见了渔利口的苦难,她不能无视,她的满腹学识也不允许她麻木。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就算来到了一个她不熟的地方,她也不想甘于沉沦。 赵兴已经在门外等她,两人一起上了一架与早晨完全不同的马车,但它的车厢外也挂了一个铜铃,铜铃跟着马蹄的震动,一响一响的,穿梭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道上,穿透陈记的墙,传进陈小粥的耳中,如同戏台上的梆子声,一声一声催着戏。 “去叫王妈妈来。” 沈芜还没到村口,就瞧见出入路口设了个棚子,棚子里设有桌椅,桌上摆着一碟花生米和一壶酒,棚子似点,棘刺做的路障似线,一点一线成了一个简易的岗亭。 棚子里有两个她熟悉的人,是那五个伙计中的两个。 钱管事早将事情安排妥当,这两人看上去倒没有什么怨言。 “傻……沈姑娘,你回来了。”其中一个右边眉毛被砍断的说道,“钱管事说等你回来了,我们都听从你的安排。” 沈芜倒不意外,也没有对他恶言相向,只是要他去召集村名:“让他们早些来我家上课。” 她对五个伙计和钱管事这样的人并没有好感,尤其是亲眼见过他们挥鞭打死朱氏和赵来背上如裂谷般的鞭伤,她就从没想过将他们和渔利口的村民们放在一起。 但她还是又添了一句:“你们要是想来也可以来。” 有人曾经说过,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 断眉毛没说好也没拒绝,丢下句:“下雨了,他们未必肯来。”就去了。 下雨不是好事吗? 沈芜又看了看将地面微微打湿的雨,默默祈祷就这样慢慢地下,细细地下,安安静静地下,不要停。 车夫老张一直将她送至院门口,她正愁,这一身丝绸衣裙要是打湿了,沾了泥会很难清洗,掀开车帘,正好有个人打着黄纸伞在院门口等她。 是宋楼兰。 伞沿轻轻往上抬起,一点一点将马车上露出一个裙摆的淡青色人影揭露,目光随之逡巡,将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肩一一收入眼底,好似在细瞧一副美人画,准备回家默写,就连她脸上的深色变得浅了几个度,也要记清楚似的,看得格外仔细。 她与这雨极配。 像一朵被打湿的兰花草。 是这黑沉雨天里唯一一抹颜色,虽淡,虽小,却美,却难忘,却是最夺目的一抹。 “你穿裙子倒是另一个样子。” 说着将伞往她身上移过去,还伸出一只手,让她扶着走下车。 “你见了穿裙子的人倒也是另一个样子。” 沈芜的心情并不好。 ---- ①童话故事演化自《卖火柴的小女孩》。
②“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出自《孟子·尽心章句上·第九节 》。
③“团结一切可能团结的力量。”出自《毛选》第七卷 。
第14章 契约就是规矩 ====== 鲁镇长街上的雨淅淅沥沥,温柔又小意,仿佛落在瓦上都放轻了一些,只听得见蹦在油纸扇上的嘣嘣声,而进了渔利口,雨声大作,犹如泄愤,冲刷掉茅草屋顶上积累的厚厚的泥,又顺着苇叶滑下来,变成一支竹管一样细的水柱,砸进门口的土坑里变作水洼,浑黄的泥水印着一对深一对浅的脚印,直通屋檐下。 沈芜一进屋就将宋楼兰挡在了门外。 宋楼兰撑着伞,瞧她露在门外的脸:“你这是做什么?” 沈芜:“我要换衣服,你先别进来。” 似乎言出法随一般,门跟着就关上了。 “你穿挺好看的,为什么要换掉?”宋楼兰多少有点不高兴,刚才他还怕她淋雨特意站在门口等她,她转身就把他关在门外,太没良心了。 沈芜:“穿着不好干活,而且这衣服太好了,会让乡亲们以为我跟他们不是一起的。” 大家都布衣布衫,打了很多补丁,她不想因为穿着跟他们隔了一层。 宋楼兰:“你想得还挺多。” 这裙子是燕娘帮她穿上的,她这会儿要自己脱下来就有些费事,让宋楼兰等得有些久了,他又浪荡道:“要不要我帮忙?” 沈芜本就有点恼,他一挑衅,就火了:“你说什么废话!” 还好赵兴也回自己家换衣服去了,要是在这儿,又要被他带坏了。 听见主人语带愤怒,大黄从自己的狗窝里立刻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宋楼兰,龇牙蹬蹄,只要沈芜再吩咐一句,它就扑过来咬死他。 宋楼兰是见识过大黄撕咬常三爷一伙的,不忿地转过身去,不看这对没良心的狗东西。 沈芜忙活好半天,直待到断眉的伙计来找她回话,她才换好衣服。 人出来了也不看宋楼兰,只问断眉的:“怎么就你一个人来?” 断眉谐谑地笑:“他们都聚在赵老汉家吃酒呢。” 沈芜眼角上翘的小勾发紧,宋楼兰见她脸色一沉再沉,说道:“他们今日上邛崃灭山火,都按照你教的办法,不仅没有人丧生,而且连一个受伤的也没有。何况午后下雨,看这样子也不会停,他们不用再上山了,可谓死里逃生,吃点酒庆祝一下也不意外。” 沈芜瞪着他,有点想骂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们不懂,你也不懂吗?” 也不知道她是在生村民的气,还是在生他的气,但宋楼兰觉得他一定是被迁怒的,他怎么会有错。 着实气恼,将伞一收,握在手里,一副没有我的伞,我看你怎么出去找他们的样子,沈芜连个眼神都没有再丢给他,戴上刚刚过了肩宽的斗笠,光脚草鞋,踏进泥地里。 断眉旋即跟上,他看似顺从钱管事的安排,就把做渔利口门神这事儿当个无聊的任务完成,其实是不服气的。 一个小女娘有什么好怕的,就是陈小粥来了,也就是两个小女娘,一通折磨没有不臣服的,但他这样想,却不会故意惹事。 是以,他想看沈芜挫败出丑颓废抱怨。 而宋楼兰越是见她不理他,就越是好奇她会怎么教训那群把她气得都要倒绝的乡民,没脸没皮地撑开伞越过断眉,快速追了上去,将她罩在伞下,一起走。 沈芜竟还是没看他一眼,宋楼兰撇撇嘴,揪住了她的袖子,让她别离自己太远走出了伞下。 赵老汉少年时,渔利口还有乡学,但他每日去学堂都是胡闹,读不进书,现下老了,更是忘了以前认识的字。 爹娘也从不管束,只把乡学当做托儿所游乐场,本也没人指望一个渔民子弟能读出个秀才,再说了秀才文弱,也不能给家里挣几个钱,还不如学他爹打鱼。 这都是他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的话,沈芜当然也听到过。 他父母早逝,又无兄弟姊妹,还未至弱冠,全家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婚事也没人帮他张罗,就这样耽误下来,后来越过越穷就更不想娶妻,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如今老了又觉寂寞,常聚集村民一起在他家乘凉。 他家住在村西头边边的一个坡上,院子扎得大,站在坡下看,院中东西两棵树,连着房檐,扯了一张晒油菜稻谷的油布展成一个雨棚,全村二三百人,至少有一半在这里。 胖婶男人喝酒喝得迷糊了眼,小眼睛更小了,瞧见了沈芜一行人,就傻笑,招呼道:“傻姑回来啦!来喝酒!” 大半村民都看到了她,也跟着傻呵呵地乐,七嘴八舌的,有问她:“陈记是不是有吃不尽的米山?” 还有人说:“我看着傻姑都长胖了点儿。” 沈芜假意寒暄地笑笑,被人迎进了院子,却没摘斗笠。 胖婶跟沈芜前后脚到,她是来找男人的,瞧沈芜这硕大的斗笠,笑道:“傻姑正好,我来叫我男人去你家一起上课呢。” 沈芜转身看她,没说话。 胖婶男人打了个酒嗝:“今儿就不去了吧,今儿下雨大家都高兴,少上一天有什么关系,等明天再上嘛,傻姑不会计较的。” 胖婶本不欲在外人面前下他面子,但是都是一个村的,祖祖辈辈都住在一起,大家什么德性早就知道了。她也不是刚嫁人的姑娘,那点顾忌早没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前几天都说好的事,我这还收了赵婆婆的钱呢,人家傻姑也没说今天不上课,你就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你!”她说着说着就急了起来,抓起他的膀子就捶了一记,叫他快点醒醒酒,跟她走,“傻姑都亲自来叫了,你还好意思。” 赵老汉笑呵呵地突兀地插了句嘴:“哎呀,胖婶,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不用上山,傻姑要是喜欢上课,我们明天去上一天都行啊,哈哈。” 其他人也一点羞愧的神色都没有,附和道:“是啊是啊。” 可是胖婶被他们越劝越上头:“本来就是说好了傻姑和赵婆婆借钱给我们,我们就每天去上课,昨天已经上了一课,就救了我们的命,你们今天好过点了,怎么就说话不算话了,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另有些人垂了头,就跟着胖婶说:“要不然,要不然还是去上课吧。” 宋楼兰一直盯着沈芜,想看看她会作何反应,起初看她好像在强颜欢笑,现在又看她眉头舒展,眼角嘴角的小勾弧度也渐缓,火气越来越淡了,甚至微笑了起来。 他碰了一下她的肩,轻声说道:“唉,你不说句话?” 断眉环抱双臂,似笑非笑的,他那副看好戏的样子,让人看了就来气,不过他没多嘴。 沈芜根本不搭理他俩,抬步走离了两步,就跟他们有毒似的。 宋楼兰“哼”了一声,装作无所谓。 沈芜抿唇一笑:“大家知道上回我为何要陈记米行的王妈妈给我有印戳的文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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