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兴正在院中临时起的火灶前看火,大黄四只蹄子乱飞地奔至他腿边,也不知是饿了还是想他了,一个劲儿地蹭他的腿。 “婆婆!”他丢给大黄一块肉安抚住它,起身就见着赵婆婆正趴伏在一个壮汉背上,惊喜地叫了出来,往他们面前过去,将人都迎进来,“婆婆你没事吧?宋大哥煮了好大一锅粥,你们快来吃啊。” 虽然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但看气氛也能知道,这些人不是坏人,有自己村里人在,他也不认生。 灶上正是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菜肉粥。 不是白粥,是有菜有肉的菜肉粥,里面还切了生姜丝去腥祛寒,比过年吃的都要好。 在场的所有人本就饥肠辘辘,一闻见这个,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宋下童与赵兴赶紧分派起来,沈芜吃了一碗,浑身的冷气都散了大半,出了一头的汗,精神好了许多,趁着这个精神头,一鼓作气地将村中的数间空房舍找出来,安排秀水村的人住进去。 他们总共二十八人,一共十户,三户住一家,正好多了一个赵婆婆的外甥媳妇出来,与她一同住。 那些屋子以前的主人没挨过旱情,空置许久,常年失修没人住,脏得很,破得很,但他们一点怨言都没有,先一起将锅灶和床铺打扫出来,将今晚先安置了,其余的事明早再一同处理。 但就是忙完这些,也已至夜半。 踏进家门,她才觉腿脚发软,将身上脏衣裳都脱了惊觉在这地方洗澡洗头,是要自己烧水的,她又犯了迷糊。 前一阵子天气炎热,用井水就行,但今日下雨,浑身透凉,再用井水,她不能确保自己能坚持不生病。 难得的,她轻声唉叹了一声,蹙眉微愁。 只好将衣裳重新穿上,拎了一桶井水去厨房,温热的感觉一瞬间将她包裹,厨房的锅灶好像是热的,揭开锅盖,里头竟然是滚烫的开水。 她微微笑了起来,心说平时没白疼赵兴。 梳洗好,没等头发干,她已实在支撑不住,在床榻上昏沉睡去,早忘了答应宋楼兰住进来的事。 不过宋楼兰这人向来不会瞎客气,自行在堂屋搭了一张门板,就睡了。 但脑子里一直挥不去站在厨房窗外见到的,她的那抹笑,好像月光下的一朵小兰花,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般美丽温柔的笑。 早知道烧个洗澡水就能让她这般高兴,他也不必花那三千两银子了。 不知睡了多久,沈芜听见外面院里有一对夫妻在说话,朦朦胧胧的,但听得很真切。 男的坐在井边,磨刀,嚯——嚯—— 一下一下的,柴刀的刀刃已经被他磨得雪亮,他还嫌不够,还在继续磨。 女的站在榕树下,哭哭啼啼,呜呜咽咽:“她再傻,疼还是知道的呀。” 男的不看女的,只顾着磨刀,磨刀的动作很利索,话说的也很干脆:“也就一下子,我下手快点就是了。” “你还是人吗?”女的哭得更伤心了,“她好歹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把她送山里去不成吗?” 男的说:“便宜别人还不如便宜自己。” 太阳很大,风也有些大,热浪吹得她整个人都向点着了一样热,也吹得榕树冠变了形,好像被火烫瘪了一样,真奇怪,又不是塑料做的。 风吹了很久,女的都没有再说话,等风歇了,她也止了哭泣。 “我去买一包蒙汗药,给她做顿好吃的。” 男的却说:“费那个钱,你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日子,谁家不是吃一口留一口,一个子掰成两半花,偏就你不会当家。” “我今日送她上路,免得她日后落在别人手上受折磨,况且我们养了她十几年,也该是她回报我们的时候了。我再说句你更不爱听的,等我们先她前头死了,我们或许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谁还能来护她?你就说想看着她怎么死?” “还不是怨你肚子不争气,生出这么个不开窍的傻女,要是个儿子有一把子力气,我还能教教他,一个傻女,没人要的贱种,难道还要靠我养她一辈子不成?” 女的脸色越发苍白,抬手擦了泪:“我去买蒙汗药。” 男的没再阻止,也没看她。 他为什么不抬头? 他为什么不敢抬头? 她都这样求他了,他为什么抬头看一眼都不愿意? 她从不知他是这般嫌弃傻姑的,从前日子好过一些时,给她买糖买头花也是他,帮她撵欺负她的坏小孩,给她当马骑的也是他,现在磨刀霍霍的还是他,忽然她脚下一打绊儿,她想明白了。 他骂得越狠,心里越舍不得。 他就是舍不得,才骂得狠。 就好像他从未爱过她。 沈芜看着这对夫妻,男的低头吃粥,女的一口一口喂傻姑吃鸡汤。 男的举起柴刀时,沈芜被发亮的刀刃吸引住目光,那刀刃上照出一张脸,她盯着那张脸仔细看,那张脸的眼睛和嘴角天生上翘带一对小勾,不说话时也像在笑,笑得清淡虚假,好似在讥笑,好似也在看她,她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疑惑,这怎么像她的脸? 为了求证,她瞥向被迷晕在一边的傻姑,想去看她的脸,她的脸…… 一片空白。 沈芜汗透背心,醒了过来。 无序又混乱的梦境,像假的又像真的。 她不是傻姑,怎么会梦到这些,已无从考证,只能猜测是今日受到的震撼太大,才会将被杀了吃的人移情到自己身上。 最后,那对夫妻并没有吃掉傻姑。 沈芜做了几个深呼吸,身上肌肉越发酸胀,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还是发烧了,支撑着起身,趿鞋,想去端水喝,在黑暗中却瞧见堂屋的门板上躺着一个人,吓了一跳,看身形是宋楼兰,又放下心。 嘀咕道:“难道门板就比马车上舒服多少吗?真是个奇怪的人。” 没想到宋楼兰也醒了,轻声问:“你说什么?” 沈芜:“没事,你睡吧。” 继续撑着床头柜,去倒水。 “我听你声音怎么哑了?”宋楼兰动作比她快,起来走了两步伸手就将水给她倒上,递了过去,“你没事吧?” 他的手比他的话快,手心靠了一下她的额头,微愕:“怎么这么烫?” 抬手帮她端住水碗,怕她没力气脱了手。 “我叫下童来。” 沈芜:“不用,我睡一觉就能好,快睡吧,明早还要上工呢。” 她的声音竟比刚才还要嘶哑。 宋楼兰没像平日里一样跟她作对,“嗯”了一声,扶她睡好,帮着盖了被子后,站在床边看着她闭上眼睛好好睡觉,这才退了一步,往外走。 原来宋下童在马车里休息,一直守在院内。 宋楼兰登上车,也不管人醒了没有,起来没有:“她发热了。” 宋下童翻身坐了起来,竟也不觉的他唐突:“要给她开药吗?” 宋楼兰:“说什么废话。” 宋下童:“那药里要不要加声声慢?”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宋楼兰:“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气得他又跳下车,头都不想回。 宋下童掀了车帘,追着问:“那到底是加还是不加?” 宋楼兰:“不加,不加,不加!” 宋下童:“哦。” 不加就不加,说这么多遍干什么。 他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主子了,明明对沈姑娘很感兴趣,却成天跟她比谁更会气人,明明帮了沈姑娘的忙,却从来不邀功,明明很欣赏很想要拉拢沈姑娘,却又搞你情我愿合作共赢这一套。 要是他直接下一把声声慢,月月要跟他求解药,这不就听话了吗?这不就拉拢了吗? 真搞不明白,有近路不走,非要折腾来折腾去做什么,简直浪费时间。 难不成真把他当大夫了? 宋下童也一肚子气。 药一熬好就送了进去,他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宋楼兰接过来,一勺一勺喂进沈芜嘴里,沈芜虽然发烧闭目但没睡着,还知道张嘴喝药,不算难搞。 宋楼兰冷哼:“算你有自知之明。” 沈芜没劲跟他吵,识时务地选择闭嘴。 宋下童见主子不理他,又问了一遍:“我们什么时候走?” 宋楼兰:“不走了,你去找个房子,收拾出来,我们住下。我看赵兴家就不错,他一个孩童一个人住也不安全,你去安排一下。” 宋下童:“……” 赵兴与沈姑娘住在斜对面。 他就知道,主子就是对沈姑娘感兴趣! 偷看了一眼沈芜,不由怀疑主子的审美。 太堪忧了。 ----
第20章 理想和馒头都要有 == 得知去接人的老张没接到人,说是病了,要告假,陈小粥命燕娘带王妈妈并一些补品去探望沈芜,等二人回来时已是午时。 陈记总店后头的养鹤堂,明姑正在后堂里布饭。 后堂与前堂背对背,朝北,北面要比沈芜见着的南面小庭园大上许多,十来尺见方的一块平台,用裁切不规则的青石板铺就,边上种了三棵足有腰粗的香樟树,树下摆了两只大缸,缸中养莲,如今郁郁葱葱,大如圆盘,甚是可爱。 后堂六扇窗,四扇门都装了防虫的茜纱,微风徐徐入内。 在这里吃饭,堪称享受。 陈小粥正入座,燕娘同王妈妈被引进来复命。 听燕娘说了几句沈芜的情况,就让她下去歇着了,只叫王妈妈继续待着,并请她一同入座用饭。 王妈妈不敢不从,搭着下首的团凳挨着坐了,明姑从小丫头手中接过餐具,与她摆上。王妈妈忙道:“不敢劳烦姑娘。”故作推辞。 等她定下来,吃了一碗绿豆汤,陈小粥才问道:“沈姑娘真病了?” 王妈妈忙放下碗,擦了嘴,回道:“真的病了,丰益堂的大夫把的脉熬的药,是风寒,说明日就能好。” 陈小粥轻笑,昨日两人相谈不算欢愉,但也不至于让她郁结,如何轻易就病了。 “那她自己怎么说?” 王妈妈知是问带过去的话,她怎么答的,说道:“她说她料理好秀水村并入渔利口的事就搬到镇上来,并请二小姐安排一间陈记的房屋给她和她兄弟居住,说是为了节省房租。” 在鲁镇租住一处四合院一月至少得花六七百文,她想省房租也合理。 只是“秀水村要并入渔利口?”陈小粥秀眉微颦。 王妈妈道:“昨日沈姑娘就是去秀水村接人,赶了一夜山路,又淋了一夜的雨,才染上风寒的。”她并不知道二小姐与沈芜有些龃龉,所以答的也真切,“她还说今早本想撑着来的,只是她声音嘶哑难听,又怕将风寒过给二小姐,所以不如休息好了再来。她说的也在理,二小姐也该当心自己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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