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粥这才明白,那几次看似无理的要求,其实也是她在试探自己的底线。 都是聪明人,她也将话挑开了说道:“好,其实我对你的要求也很简单,学好礼仪,断绝家中联系,最好和渔利口的人也不要再往来。只要你能做到,我可以给你身份地位和钱。” 沈芜没多少惊讶不忿这种没用的情绪,更多的是冷静思考。 陈小粥料定她挠破脑袋也猜不出来,大发慈悲地说道:“我知你对渔利口的人有感情,我不强求你马上离开他们,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 人是最多情也是最无情的东西,一旦没了共同拥有的情感或利益,就会变,而她注定不会跟这些贫民同路。 沈芜却想,陈小粥真是个不错的领导,应了她:“三个月够了。” 陈小粥曾经料想过几种情况,若是沈芜是个贪图富贵爱慕虚荣的,那她就给她钱和虚荣,若是沈芜是个硬骨头,样样都不顺她的意,那她就用毒将人控制起来。 她也听说过世上有一种奇毒叫声声慢,给人种下,必得月月服用解药,否则痛不欲生,烂遍全身而亡。 可她没料想到沈芜是这样一个沈芜。 她清醒地顺从她,这让陈小粥想不通。 沈芜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不想猜测,顺势提醒道:“楚王府里的茶当然是好茶,不过你在外面还是要当心些,别误食了东西落入圈套。”她将赵兴给她的五石散从怀里掏出递给她看,“有人在拼命往你的地盘塞人,也有找到我和赵兴头上的,想让你染上这个,我猜是想通过控制你,控制陈府。” 陈小粥秀眉紧蹙,将那小纸包丢进茶炉里烧了。 “真是贼心不死,眼见着楚王就快来荆州府了,生怕我生了二心吗?” 从第一次见陈小粥到刚才,她的眼眸中总是蓄着笑意,有虚情假意,有轻慢讥讽,却从未见过火气,看来是真生气了。 沈芜没有问她是何人,问了也不会告诉她,不用惹人嫌。 一阵大风刮过,将水榭外的细雨猛推进来,染湿了衣裙,燕娘和明姑赶忙撑开纸伞为陈小粥遮挡,反而溅了沈芜一身一脸。 沈芜瘪瘪嘴,无奈地抬袖擦拭脸上的水珠,惹得陈小粥掩唇笑起来,方才的火气烟消云散。 沈芜:“你们不顾我也就算了,好歹将书先顾着吧。唉,这本《南园离魂记》还挺好看的,我还挺想知道这位冯秀娟小姐是不是和情郎双双成仙了。” 陈小粥:“你看不出她那情郎是图她的钱财吗?她后来后悔极了。” 沈芜:“你看过啊?” “嗯。”陈小粥一点没掩饰,“看过。” 沈芜:“那还让我读?” 陈小粥:“我没让你读啊,我想听的是《俏寡妇夜奔记》。” 沈芜:“……” 雨下小了,天将黑未黑,一个小丫鬟脚下绣鞋飞走,快步至此,行礼说道:“沈姑娘,丰益堂的宋掌柜已在前院等候多时了,让我来问问您何时动身?” 沈芜:“我马上来,让他再等一会儿。” 小丫鬟垂着头,行完礼,又一阵疾步出去回话。 沈芜感叹,陈小粥手下都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人。 陈小粥起了心思,饶有意味地问:“丰益堂的宋掌柜?” 沈芜:“是我朋友。” 陈小粥问得很在点子上:“他不该没车吧?” 沈芜:“他有车,但他小气。” 这话要是被宋楼兰听到,他一定大呼冤枉,到底是谁小气。 ----
第26章 风潮 ====== 沈芜挑了燕娘手上那柄画了山水桃花的伞,与她们告辞后往外门走。 东街大门口处,马车上老张头不在,许是等的时间久了去方便,但不知为何宋楼兰没有撩起帘子。 夏日闷热,天又渐晚,往日他要是老远见着她,早抱怨起来了。 有些反常。 她朝宽阔的大街上四处张望,并未看到可疑之人,这才上了马车。 收了伞,掀开车帘进去,宋楼兰正坐在里面打盹儿。 或许是她多虑了。 宋楼兰:“伞丢外面。” 沈芜瞧瞧他又瞧瞧滴水的伞,听话地放在了外头。 “你没睡着?” 宋楼兰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聋子也被你吵醒了。” 沈芜竟没有回怼,依旧笑脸相迎:“要不然,你明天就自己先回去吧,你也怪累的。” 宋楼兰睁开眼睛,斜乜着她:“不行,我太吃亏了。” 就付个茶钱和赵来的医药费,也不至于蹭这么久的车吧。 沈芜:“行吧。” 反正干等的不是她,坐着不舒服的也不是她。 赵兴这几日都歇在养鹤堂,渔利口也不回去了,往日三个人在马车里还不觉男女同车尴尬,现在只有他们两个,车又不宽,对面坐,他腿长,难免会碰到她,若是并排坐,又难免会碰到肩。 一时间,车厢内竟有些狭小,呼吸相触,到底太过亲近。 她刚才还读了一个香艳故事,联想此情此景,更是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小黑脸上红晕渐生,心跳声清晰可闻,绵长的呼吸节奏混乱,她一伸手掀开车帘,让冷风冷雨吹进来一些。 然后再欲盖弥彰地解释道:“车里太热了。” 宋楼兰:“原来你也会害羞啊,还以为你从不把男女之防放心上呢。” 沈芜暗骂他尽说些废话,她又不是不识男女的幼童。 全当没听见他说什么,又看了一圈街上的铺子,铺子里的店家,客人与路过的行人,侧身才惊觉,宋楼兰坐到了她身边来,本能地往后退,后脑勺撞在了车厢上,也顾不上疼顺势挪到了他对面。 宋楼兰饶有兴味,惹得沈芜白了他一眼。 “你刚才坐在车中这么久,有没有觉得有人盯着我们?”沈芜脸上的绮色早就散了,“不对,是盯着我。” 没将她戏弄得更好玩些,宋楼兰还怪遗憾的,不过他也无所谓就是了,本来他就对她没这份心。 既然说回正事,那他便说道:“盯着你也正常。” “悦来茶馆又不是什么神秘的地方,有心人想查是谁替他们想了这个主意,一查便知。不过是碍于你出入陈记,摸不清你的身份,也不知你是不是代陈小粥行事,所以只好天天盯着,也有跟风买进卖出的意思,谁让陈小粥是出了名的会赚钱呢。” 沈芜:“也有几分道理。” 老张头终是来了,马车在湿滑的街道上慢慢行动起来。 摇摇晃晃的,倒让沈芜的心境平和许多。 “你为何不参一股?”挂牌茶价,他全程旁观,他真的能忍得住吗?“你也不像是对钱没有欲望的人啊。” 宋楼兰:“我穷。” 宋楼兰穷?沈芜肯定不信他这鬼话,哪个穷鬼会花百两买一盏玻璃风灯?在她面前说穷,八成是装的,担心她觊觎。 沈芜:“可以用东西抵呀,比如铺子,房子之类的。” 宋楼兰讳莫如深,三缄其口。 铺子、房子、耕地,他有是有,就是怕他拿出来没有哪个钱庄敢接。再一次想到这些赏赐的东西,他就觉得不值,还不如赏他银钱呢。 沈芜瞧他脸上纠结神色,想来是被自己说动了,再接再厉道:“以你的智商,一家铺子换两家,一套院子换两套不再话下。” 宋楼兰略一点头,似是做了重大决定,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的信笺。信笺大红洒金,雕镂刻画龙凤呈祥,像一份喜帖。 “这是婚书,我将这个抵给你?” 竟是婚书! 她要婚书做什么? 她要他的婚书做什么? 沈芜推拒:“你这是想让我倒霉吧?要是被人家姑娘家知道了,你的腿被打断也就算了,我的腿我还是想要的。” 什么叫他的腿被打断也就算了? 宋楼兰:“我怎么会害你呢?你仔细看看。” 沈芜打开婚书,上面八句多是溢美之词,官方套话,下书男女双方生辰八字与姓名。 “陈粟,李危。”沈芜将男女双方的名字轻念出来,疑惑问道,“别人的婚书怎么在你这儿?” 宋楼兰特别理直气壮:“我刚捡的呀。”还指着上头的婚期,说,“还剩下三个月,你等人来赎,定然可以大赚一笔。” 沈芜:“你可真缺德。” 最近鲁镇发生了一件事,起初只是在城北不起眼的一家茶馆中摆出一张公示茶价的大牌子,后来成日路过的商旅发现了其中的微微异样,原来每日茶价都有波动起伏,比如江南道下大雨,商队受阻,那么来自江南的碧螺春、龙井茶价就在上涨,再比如荆州府本地的毛尖、紫笋,此前都因干旱,导致产量不足,现下天公施以恩德,陆续降下甘霖,茶价必然会降,但其中也可能会因抛售导致小小涨幅。 这些小商旅,通过价格微小的波动,买进卖出赚了不少钱。 于是,茶馆热闹起来,每日都有等茶价公示的商贾泡在其中,只因这价格每隔一两个时辰就会有变化,若是错过良机,那恐怕连本金都会赔付进去。 与此同时,一种叫茉莉香片的茶慢慢风靡起来,此茶茉莉香味浓郁,茶汤色泽澄亮,入口甘润,余韵悠远,尤得女子喜爱。 传闻因某位官家夫人喜欢,使得此茶在荆州府贵女中盛行。上行下效,很快民间也开始流行饮用此茶,因此茉莉香片的价格始终降不下来,遥遥居上,还在一路狂飙。 听闻已有贵人入场,单买茉莉香片这一种,已赚不少财帛。 多少人因此茶发了大财,其余小商贾虽跃跃欲试,但单股价格实在太高,入不起,只能干瞪眼,等着它跌落神坛。 是以,也有不少别有用心之人唱反调,强调此茶名过其实。 论茶汤茶色不如碧螺春,论香味甘润不如龙井,实在不该如此高价。高官显贵之人,饮用此茶反显奢靡,叫人笑话穷人乍富的无礼形状,殷实之家更该懂得“持久”二字,不要露了怯。 谁知,越是如此,价格更是不降反升。 只因这种种都是落魄之户或是少才之人,对世家大族们生活的一种猜想,他们永远也无法想象那些人的财富到底有多少。 区区茉莉香片,只能说他们赶潮流,却不能说奢靡,比此物还要贵重百倍的东西,他们都不屑一顾,拿来当玩物的比比皆是。如那清河郡宋氏,为搏美人一笑,拳头大的夜明珠给猫儿当弹子玩,只会引为笑谈,谁在乎夜明珠价值几何。 何况这翻倍的买卖,他们赔了几千金只算得一个小失误,不会放在眼里,而身为散户的平民可是会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 这只是一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常人视若珍宝的,难以获得的,患得患失的,他们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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