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白咬了咬牙,“……尚可。” 头顶传来小孩子的笑声,几人纷纷抬头,见高墙上站着一个鱼头人身,浑身橘红,鳞片泛着金光的鲤鱼精。 它叉着腰,趾高气扬地道:“让你们欺负螭螭和雀仔,看我不把你们淹成水蛭!” 话音一落,它便张大了嘴,如柱的水流不断喷涌而出,再次将众人淋成了落汤鸡。 张卿清道:“凌云君,这都现身了还不收哇?” 周歆甩出一道符箓,喝道:“破!” 鲤鱼精被道炁震飞,从高墙上掉了下去。 它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可恶!山花,夹他们!” 话音一落,墙体又开始缩小,周歆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没能阻止得了,反而差点被它和张卿清挤成肉饼。 他们两个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收回腿,悬在上方的沈既白也低吼一声,支撑不住,落了下来。 四方之地缩成床榻大小,三个人几乎是肩并肩地挤在了一起,就算是这样,墙体依旧在收拢! 沈既白卸下龙纹刀卡在墙体之间,左右两边的墙终于不再移动了。 “御剑式!” 桃木剑应声飞出,载着三个人向上飞去,没想到这墙体不仅能缩小,还能长高,桃木剑飞出一尺,墙体便高出一丈! 一只不太像雀的雀鸟从高墙后冒出头来,叼着橘红的尾巴,将鲤鱼精叼回到墙上。 周歆这才发现,它们身上都贴着隐身符。 这种符不仅能让妖怪隐匿行踪,还能隐去它们的妖气,除非它们主动现身,不然,任何修道士都察觉不到它们。 怪不得她开了天眼都看不出妖气,这群小妖怪背后有高人撑腰。 待鲤鱼精站稳,雀鸟便落在了它的肩膀上,张卿清指着它,“凌云君,刚刚就是这东西将我叼起来的!” 雀鸟转过去,用尾巴对着他,扭了几下屁股,“吱!叼的就是你!你这个大坏蛋!” 鲤鱼精也指着他,“山花!夹死他!” 周歆摸出几张符咒,正想扔出去,便听一个稚嫩的女声说:“可我们答应过道长不能伤人的。” “他们打伤了螭螭,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雀鸟附和道:“夹伤他们!夹伤他们!吱!” “……那好吧。” 墙体继续收缩,周歆立刻催动符咒,一条火龙应运而生,直朝鲤鱼精喷出一道火焰,将它烧得外焦里嫩,连它肩上的雀鸟都黑得冒烟。 两个小妖怪吐出一口黑乎乎的气,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稚嫩的女声又响了起来,“小鱼,雀仔,你们没事吧?” 墙外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我感觉我快要化了。” “我也……吱!” 火龙飞过高墙,绕着山花缠了数圈,周围的温度登时升高,像火炉一样又闷又热。 经过这一遭,周歆彻底搞清楚这几个妖怪究竟是什么了。 “怪不得你都不动药铺了,却还是遇到了怪事。” 周歆道:“将你们扔进臭水沟的是这几只小妖怪,准确的说,是被你换下来的旧雀替和旧悬鱼。” “什么?”张卿清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东西也能成精?” “万物皆有灵性。” 她敲了敲墙体,“山花,我无意伤你,但你若再不收手,我只能将你烧成灰烬。” “好歹毒的人!烧了我,你的朋友也逃不掉!” “能逃掉。”周歆轻笑一声,“你要试试吗?” 它沉默一瞬,祈求道:“可以放过我们吗?” “我只能承诺不伤你们性命。” 她双手结印,火龙抬起头来,张开大口,作势要喷火。 山花叹息一声,“……终究是逃不过。” 悬鱼精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可我们又没有害人!是他们先动手的!” “吱!人就是这样不讲理!” 只听轰隆一声,眼前的墙体消失了。 周歆召回火龙,数张降火符叠落在一起,落回手心。 她垂眼看着下方,几人脚下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药田,烧焦的悬鱼和雀替躺在药田的正中央,哭得稀里哗啦,一个手足无措的女娃娃蹲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安慰。 张卿清“哎呀”了一声,幸灾乐祸道:“这咋还成烤鱼了呢!” 闻声,尖嘴勾鼻,一副鸟人模样的雀替朝他龇了龇牙。 周歆解下锁妖袋,正准备将它们全收进来,四周便刮起了一道阴风,吹得人睁不开眼。 哭声渐渐淹没在风中,听不清了。 风刮了一阵才停下来,白茫茫的雾气被吹散,变得很淡很淡,药田与远处的药铺都显现出完整的模样,清晰得有些不真实。 张卿清四处看了看,“客栈哪去了哇?” 沈既白解释:“客栈前身是药莆。” 他奇怪起来,“那小妖怪怎么会知道药莆的样子?” “它们不知道,螭吻兽知道。” 周歆操控桃木剑向下坠,落在地面上。 “走罢,螭吻兽将客栈变成药莆,就是想引我们去药铺。” “刚从那回来,又回去哇?” 沈既白默不作声地跟在身边,张卿清跟在最后,三人一同朝药铺走过去,见到一对年迈的夫妇坐在院里的竹凳上,正在和一个年轻人谈话。 这画面十分清晰,但没有任何色彩,色调也是灰扑扑的,像一场怀旧电影。 走近后,张卿清歪头打量着年轻人,咦了一声,“这个人和前掌柜生得还蛮像的哦,会不会是他祖宗?” 周歆站在一旁,道:“也许吧。” 老夫妇在地契上按下了手印,年轻人便收起地契,笑呵呵地走了。 周歆道:“田氏夫妇就是这时候卖的药莆吧。” 沈既白道:“应该是。” 四周的画面剧变,像电影按了快进键,随后又恢复了正常,变成老夫妇带着一个稚子在院子里种草药的场景。 身后的药莆变成了客栈,样式与现在大差不差,透过外观就看出来,百年来,这客栈未曾动过一砖一瓦。 有个蓄着络腮胡的糙汉提着两条鱼走进院,对老夫妇又谢又拜,感谢他们免费出诊,救了他一命。 老夫妇没收这份礼,只道:“职责所在,不必在意。” 那人只好将鱼塞到了稚子手中,道:“收下罢,阿坷还在长身体呢!得多补补才行。” 闻言,老夫妇没再推辞,将鱼收下了。晚间,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院子里吃清蒸鲈鱼,周歆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顿时感觉腹中空空。 张卿清也揉了揉肚子,道:“这也太逼真了,我都能闻到香味,只能看不能吃,这谁能遭得住哇?” 闻言,沈既白从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包,递过来。周歆打开一看,不由得笑了出来,“这是什么点心?” “柿子酥。” “哪来的呀?” “膳堂。” “沈少卿这算不算滥用职权呀?” “算。” “这不会是你第一次滥用职权吧?” 沈既白微微勾唇,眉眼温和下来,轻声道:“第二次。” 张卿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两个人一腻歪起来根本不分时间和场合。 “我说你到底吃不吃?你不吃我吃!” 他抓走两块点心,左一口右一口地吃着。 周歆拿了一块递给沈既白,见人接了,才又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味道确实不错,怪不得他会特意打包。 几个人吃着柿子酥,才发现周遭的环境又变了,院子里的药草被割空了,七八个脸上生疮的人堵在药铺门口,将老夫妇围在中间,威胁道:“你到底交不交!” 老伯伯苦口婆心地道:“不是老朽不给你,是真的没有药了!一点也没有了!” 老媪连连点头:“城里药铺明明有卖,你们不去买,偏偏来我们这里闹!这不是欺负人吗!” “呸!”领头的往地上吐了口口水,“老子买得起还会来你这?你们将药吵得这么贵,纯心是想我们去死!” “就是!”其他人跟着附和。 老媪喊了声冤枉,“那是他们坐地起价,与我们无关呐!” 老伯伯气得捶胸顿足,“老朽行医数十载,从未谋利过一文!” “少啰嗦!不交出药来,就别想见你们的孙子!” 领头的刚发话,便有几个人自药铺里走了出来,道:“没找到,连药柜都是空的,确实是没有药了。” “没有?”他的表情变得狰狞,“我看是藏起来了!给我打!” 一声令下,便有人将老夫妇按在地上又踢又踹。 “药藏在哪了?” “真的没有了!”老伯伯将老媪护在身下,大声喊道,“真的没有了!” 院子里的动静吸引了路上的行人,人们不约而同地聚在篱笆前围观。 “田郎中都一把年纪了,这群人居然下得去手!” “他们染上了鼠疫,治不起病,就来田郎中家里抢药。谁不知道田郎中给街坊邻居治病,已经用光了所有的药。” 一名蓄着络腮胡的糙汉子看不下去了,扒开人群往前挤,好不容易挤到了第一排,刚想进院,就被一个大爷拦住了。 “你可想好了,那些人都得了鼠疫,你这一过去,保不齐会染上的。” 有个大娘附和,“如今这城里的药材比金子还贵,若你再得上这病,就算将鱼摊赔上都不够开一副药的!” “就是啊小伙子!三思啊!” 络腮胡犹豫一瞬,偏头看了看被按在地上毒打的田郎中,叹了口气,转头离开了。 周歆摇了摇头,“你看,这就是人心,这才是真正的史实。”
第57章 沈既白攥紧了拳头,攥得关节咯吱咯吱直响,却未发一言。 连张卿清都看不下去了,对着几道施暴的虚影拳打脚踢。 周歆冷冷道:“他们担心被传染,可田氏夫妇救治他们的时候,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张卿清指着领头的那个人,“你看这几个人穿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城里的地痞流氓,治不起病,知道这里看病不花钱就想来占便宜!” 言毕,他呸了一口,“占不到便宜就打人,他们怎么没有被千刀万剐!真是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 几个祸害出了气,将晕过去的阿坷扔在地上,冲围在篱笆外的百姓道:“看什么看!” 人群自发地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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