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歆分析地头头是道,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保留。 闻言,沈既白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他抬眼看过来,神色变得异常严肃。 “凌云君为何对此案如此上心?” “查案还分为什么?这不是寺丞应尽的职责吗?”周歆面露不解,“再说,众生平等,妖怪的命也是命。” 沈既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清冷的月光下,那双墨瞳眸光微动,一直积覆在眼底的坚冰竟有渐渐消融之势。 “那个书生的身份已经查到了。” 一直单方面听周歆分析,丝毫没有分享线索之意的沈既白忽而松了口,摆出作为携手查案的同僚应有的自觉。 “他是首富张光济之子,经刑部尚书引荐才得考取功名资格的东都第一才子,张清卿。” “这名字起得不错!” 周歆想起那张清秀俊俏的脸庞,只觉人如其名,名副其实! “然后呢?派人去他家调查了吗?有什么新的线索?” 沈既白:“并无任何线索。” “为何?”周歆问。 他倏然抬眸,直直地看过来,一字一顿地说出来,似在有意试探:“他,疯,了。”
第9章 “吱呀——” 见外面安静下来,沈夫人静静地等了片刻,却始终未等到人进来。 便打开门,探出头来左右看了看。 四方小院正中央的桂花树下,坐着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扬,给人一种旁人勿近的冷厉感。 他正对面坐着一位戴芙蓉冠,着竹青色道袍的道姑,巴掌大的小脸未施粉黛,远山眉向上微挑,亮如繁星的眼眸向下微垂,眸色很浅,淡如浅茶,衬得整个人的气质也随之浅淡下来,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清冷空灵。 可她眉眼弯弯地笑出来的时候,那股清冷疏离的气质便消失了,让人只觉得秀魇清雅,娇唇红润,有种清水出芙蓉的美。 月华清冷如水,二人背倚万里繁星,在仲夏桂夜中侃侃而谈,与暮色融为一体,莫名地有些般配。 沈夫人站在原地堪堪看了半晌,默默叹了一口气,心道,许是太着急四郎君的婚事,居然看道姑都感觉很合适。 她提步走近,问道:“道长,邪祟祛除了吗?” 周歆站起身来,拉着沈夫人的手,解下腰间的钱袋放在掌心,“沈少卿将它打回原形了。此番收妖我没帮上什么忙,这钱您还是收回去罢!” “这怎么行?”沈夫人推拒,“道长救了檀奴,这可是妾身亲眼所见的!” 沈既白道:“凌云君既开尊口,姑母还是莫要拒绝为好。” “那……好罢。” 沈夫人收下钱袋,笑道:“这茶早就凉了,喝不得。我去给道长再烧一壶!” 她走进正屋左侧耳室,须臾,端着一壶茶回来,给周歆重新斟了一碗茶。 “多谢。” “道长太客气了!现下时辰已晚,坊门早已关闭,道长今夜回不去了,不如便在寒舍将就一晚罢。” 说完,似是怕被拒绝,她指着院落西边的房间:“这屋子一直空着,连被褥都是新的。道长为檀奴劳心劳力,就给个机会,让妾身尽尽地主之谊?” 沈既白:“她有腰牌,金吾卫不会拦她出坊。” 沈夫人微微有些尴尬,“这……” 周歆道:“沈夫人盛情,贫道怎能推辞?” “好嘞!” 沈夫人喜笑晏晏地应了一声,撸起袖子往正屋左边的耳室走去,“忙活到现在,想来道长还未用晚膳呢!正好我们也未曾用膳,不如一道用了罢。” 闻声,沈既白颇为无语地放下茶杯,“晚膳食的荠菜粥,这刚过去不到两个时辰,姑母就忘记了?” 沈夫人回过头来,半是警告半是责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朝周歆解释,“别听他胡说,荠菜粥那是昨晚吃的!” 沈既白轻抿薄唇,别过脸去,没再说什么。 “道长可有喜欢的吃食?” 周歆无辣不欢,最喜欢川菜,但唐朝还没有引入辣椒,就算她想吃也吃不到。 至于不放辣椒的菜,她一时想不起来,便退而求其次,问道:“有肉吗?” “有!有有有!”沈夫人笑道,“还有一块羊肉没做呢!那便包羊肉韭菜馅的馄饨罢,配着醋芹吃一点也不腻人!” “好。”周歆颔首。 沈既白侧目看来,目光里带着审视的意味:“修道之人,可以食荤腥?” “为何不能?”周歆道,“道士又不是和尚!” 道家分为几个派系,有的需要辟谷,有的需要守清规戒律,有的甚至不能娶妻生子。 太清观这一脉提倡大道至简,修炼在心,没有那么多规矩。 她精神抖擞地跟在沈夫人身后进了耳室,眉眼弯弯地笑道:“我给沈夫人打下手。” “不用不用——”沈夫人推拒着,边说边将周歆推出耳室,“我听道长和四郎君在讨论案情,你们继续忙正事罢!” 耳室有扇空窗,正对着桂花树下的石桌,距离也不算远。 周歆坐回去后便发现,坐在这里刚好能将耳室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她瞧着在房间里忙忙碌碌的沈夫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还未等咽下去便吐了出来。 沈既白淡淡地看过来一眼。 “太烫了。” 周歆笑了笑,重新拿了盏茶杯,端起那壶冷掉的茶斟了一杯,喝了几口才压下唇舌间的咸意。 这凉茶就是很平常的清水煮茶叶,热茶里面却放了不少佐料,难不成用胡椒盐巴煮茶是唐朝的待客之道? “凌云君。” 沈既白看着她手中的茶杯,“那壶不是姑母新煮的。” 周歆状似拿错地放下,将话题绕回案情上,“张卿清如何疯的?” “被仓鼠妖吓的。” “那他疯之前,可有何处可疑?” “并无。”沈既白道,“不过,万狐之王挣脱封印逃出锁妖塔那夜,他恰好去唐公家参加唐三郎的生辰宴,在唐府住了一夜。” 那不就是朝南衣遇害的那夜? 但朝南衣是在洛阳城外的槐树林里遇害的,凶手那夜根本不在城内,不可能是唐府的人。 大抵是看出她有些失望,沈既白又道:“唐三郎第二日便出城祭祖,一直未归。待他归来,沈某自会派人去太清观告知。” 周歆点点头,“也好。” 沈既白端起茶杯,一口一口地品着茶,没有再说话的意思。 周歆没再开口,也没再喝茶。 夜风吹来,她单手撑腮,侧头看着忙碌的沈夫人,忽而感到了一丝温暖。 原来她看出来了。 周歆心道。 看出来她频频喝茶,不是因为渴,而是因为饿。 沈夫人将一砂锅的馄饨摆上来,拿起一个海碗盛满,放在周歆面前。 周歆:“……” 她以为这碗是给沈既白准备的! 再看去,只见沈既白和沈夫人的碗都很小,大概不到海碗的五分之一。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满满一碗馄饨,又看了看桌子上荤素搭配的四道小菜,突然感受到了沈夫人的热情。 这才是正常人表示感谢的方式吧? 她吃了一口馄饨,满足地挑起了眉毛。 也不知是太久没碰荤腥,还是沈夫人用了什么秘法,这个肉馅虽然是羊肉的,却一点也不腥,吃进嘴里唇齿留香! 周歆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馄饨,都没顾得上吃桌子上的小菜。 沈既白频频看过来,神情似乎有些意外。 食客吃得香,下厨的人很是高兴。她弯着眉眼问道:“道长与四郎君是同僚?” 周歆囫囵道:“不敢当,贫道乃沈少卿下属。” 沈夫人来了兴致:“四郎君怎么从未提过大理寺还有女衙役?除了道长可还有其他娘子?有谈得来的吗?” 沈既白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整个大理寺仅凌云君一位女娘。并且,侄儿并无婚配的想法,姑母日后莫要再提了。” “这样啊……” 沈夫人有些失望,没再说话。 想起茶肆那些人的言论,周歆低下了头,顿时觉得碗中的羊肉都不香了。 * “咯咯咯——!” 天色未亮,院里的公鸡便雄赳赳气昂昂地打起了鸣。 周歆拽过棉被盖在头上,听见隔壁传来一声惊呼。她抬腿踹了一下墙,情绪有些暴躁。 “沈既白,你一大清早瞎喊什么!” 隔壁的人用力拍了拍墙,语气鲜少地有些慌乱。 “朝南衣!食气灵不见了!” “什么?!” 周歆瞬间睡意全无,连忙穿上鞋履,披着外衣就往隔壁跑,声音也跟着急切起来:“什么叫不见了?怎么会不见呢!” 一推开门,便见那人光着膀子在榻上翻找着什么,胸前肌肉线条流畅,只是胸/肌下面的肚子大了起来,隆起的高度堪比四五个月的孕妇。 噢唷? 不是说食气灵不见了?不会是钻肚子里去了吧? 沈既白反应迅速地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雪白的胳膊支着床榻,手背的青筋隐隐凸起。 他半羞半恼地喊道:“朝南衣,你不知道进别人屋子前要先敲门吗?!” “沈少卿喊得那么大声,朝某心中担忧,一时间……”她摸了摸鼻子,“就没顾得上。” 沈既白偏过头,“你出去!” 周歆不解:“又不是没穿裤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正好你还没穿衣服,快让朝某看看你这肚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既白在大理寺当值数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却独独没见过她这样的。 他咬牙切齿地强调:“出去!” 周歆也不恼,循循善诱地问:“肚子在一夜之间鼓成这番模样,沈少卿就不担心?” “担心又如何?” “担心便让朝某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呀!确定是什么东西下的手,如何下的手,才能有应对方法。免得病急乱投医,白遭罪不说还乱上添乱。” 她言辞有据,让人就算想反驳也无处辩驳。 沈既白沉吟片刻,道:“凌云君虽为修道之人,可毕竟是女儿身,不宜干涉此事。依沈某所见,如今天光大亮,真人也应当醒来,与其在这浪费口舌,不如尽早前往太清观。” 话音一落,他忽而捂着嘴唇干呕了一下。 周歆:“?” 不是吧! 效果这么逼真?居然还会孕吐?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只能点点头,道:“也好。那沈少卿尽快收拾一下,朝某去知会沈夫人一声。” 转身走出去,反手关上门,周歆提步走到正屋门前,扣响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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