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她的唇角已经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笑得很是好看。 这么开心。 张瑾无法理解她为什么笑,就像他无法理解阿奚,为什么连多添了一碗饭都要跟她分享。 或许是年岁带来的鸿沟。 可纵使是十八九岁的张瑾,也依然沉闷、冰冷、毫无情致。 他本身就是一个无趣之人。 纵使阿奚不在这里,张瑾站在此处,也自觉碍眼,便打算转身离开,偏偏姜青姝已经看完了,她一把放下那些信件,很兴奋地叫住他:“卿留步。” 张瑾一顿。 他回过身来。 少女眸光莹润,浅笑着望着他,认真地说:“朕有一段时间没有看到阿奚了,他想朕吗?朕今日反正无事,就去爱卿家里看看阿奚吧。” 张瑾缓慢地重复一遍:“陛下今日无事?” 她用力点头。 她好像是看完信有些按捺不住了,比先前说要去试探卢氏更为兴奋,那些压抑在少年皮囊下的朝气与喜爱,与这一身龙袍格格不入。 也让他觉得尤为刺眼。 他不再抬眸看她,谁知她还走下玉阶,伸手扯了他的袖子,“走吧,朕就去更衣。” 他低眼看着被她扯住的官服,下意识后退一步,突然说:“臣陪陛下去探望秦晋大长公主。” 她“啊?”了一声,诧异了一会儿,居然没有答应,而是说:“可是朕想看阿奚。” “陛下不想去探望长公主了?” “也可以改天,朕就是想看阿奚。” “阿奚今日不便。” “他能有什么事啊?” 她还在追问,张瑾握掌沉默,又冷冷地说了句:“陛下别忘了,臣让你和阿奚相处的初衷。” “不就是拖嘛,拖到最后又能怎么样……” 她不知道他语气为何突然这么差,用很小的声音嘀咕了一句,他听得清楚,眼尾抽搐了一下,垂睫看着她隐匿在自己影子下的容颜,一时居然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阿奚。 那笑容很好看。 不像是装的。 她和阿奚,年岁相仿,性情相投,连很多习惯都尤为相似,这样的两个人彼此吸引,简直是天经地义。 张瑾又一次强硬地说:“还望陛下注意分寸。” 她狐疑地瞅他一眼,好像妥协了,丧气地说了声:“好吧,那朕和爱卿即刻启程,摆驾郭府。” …… 秦晋大长公主染疾已久,一直不曾痊愈,女帝亲自前来探望,尚书左仆射张瑾随行,令郭家人大为惊惧。 其实西北有战事,天子此行究竟为何,郭卢两家约莫也能猜到一点意思。 原本他们还能继续装傻下去,但天子都亲自来了,若是不表示一二,只怕是难以善了。 而且张相也在。 这是不是代表,张党那边也是想将卢氏拉下水? 郭府上下人人惊惧,郭宵与其父郭淮从衙署赶回,和其他郭家子弟一起迎接圣驾,郭老夫人也亲自出来跪迎,但女帝却让他们免了礼节,和颜悦色地询问大长公主病情,全程都没有提半个字的朝政。 就连陛下身边的那位最令人忌惮惊惧的张大人,也好像只是在单纯伴驾,很少开口。 其意如何,委实难测。 “朕其实早该来探望了,只是这段时日朝政繁忙,今日才得闲。”姜青姝缓缓说着,看向几位女眷之后站着的两名稚童,笑着问:“这是郭卿的子嗣?” 郭宵忙叫他们过来,示意他们见礼,笑道:“这是大郎与二郎,大郎为贱内所生,二郎是妾室所出。” 姜青姝对个子稍高、衣着更华丽的男孩招了招手,对方怯怯地上前,她微微弯腰,亲切温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话,我叫郭奇。”男孩脆生生地答。 “你最近在照顾祖母吗?” 男孩立即点头道:“我一直在祖母身边侍奉,每天都陪着祖母!祖母很疼我,娘说她看见我就会好得快!” 姜青姝笑了起来,周围几人也纷纷赔笑着。 “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郭卿教子有方。”她又问男孩:“那你祖母好些了吗?” 小孩子一贯没什么心机,见眼前的陛下长得这么好看,说话也温柔,胆子便大了许多,不假思索道:“祖母病得很重,已经很多天没有下过地了!昨天还咳血了!” 此话一出,周围几人面色率先变了。 一般来说,病情这种,只要不是隔日就要性命的地步,臣下都会往轻了说,毕竟说重了就有点像是在向皇帝卖惨或是索要什么,万一这滔天恩典降下来,无功不受禄,何况正值多事之秋…… 下一刻,姜青姝便直起身来,一手抚着男孩的发顶,一边叹息着说:“想不到姨母病得这么严重,是朕疏忽,应该尽早来的。”说罢,她回头吩咐随行的邓漪,“把内府局的千年人参送两箱来,明日再把两位太医令都叫过来,为姨母会诊。” 邓漪:“是。” 郭宵和郭淮暗暗对视一眼,连忙谢恩。 姜青姝又抬脚,继续往公主养病的院子里去。 为了回拉忠诚度,姜青姝近日一直在获罪的王氏族人之中挑挑选选,陆续赦免,这几日通过实时,查看了不少王氏罪人的近况。 她记得有几个人被她免除流刑的人,因为沦为平民还是奴籍,被京城几户人买为家奴了,其中就有郭家。 王郭两家,从前关系可不算好。 自然也不存在什么雪中送炭,家道中落趁机折辱泄愤才差不多。 郭家人私下里也不知如何折磨他们,女帝驾临,他们自然也不会让这等罪奴污了圣上的眼,姜青姝一路过去,倒是未曾看见什么人。 快到公主所在的院落时,她还在随口询问郭宵大理寺最近的事务。 郭宵回答道:“近日大理寺棘手的案子比往日少了许多,杀人案几乎没有,京中治安也好了许多,百姓恪守礼法,井然有序……” 郭宵做事谨慎,何况有张相在此,他答话更慎重一些。 只是好似上天都要与他作对一般,就在女帝快要进入院落时,一道身影猛地从草丛里蹿出来,朝这里扑过来。 一切快得超乎想象。 姜青姝只看到一道被日光反射而出的寒光,那道光太亮太快,刺得她眸底如被针蛰,猛地闭了一下眼睛。 男人冰冷沉凝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护驾!” 是张瑾。 张瑾离姜青姝最近。 电光火石间,他的反应也最快。 男人几乎瞬间展臂,护在女帝跟前,在那人扑过来的一刹那,当先眸光一厉,伸手钳制住了他手中匕首。 宽松的官服能将人衬得清瘦文弱,然而官服下紧实肌肉爆发的那一刻,那刺杀之人握着匕首手柄,一时竟无法在男人的手掌下拔出。 一贯握笔的手清瘦又漂亮,指缝在迅速渗出血迹,然而骨节攥得发青,好似不痛一样,不松分毫。 “拿下!” 张瑾冷喝。 郭宵吓得肝胆欲裂,完全呆住了,下一刻,随行的薛兆已迅速飞起一脚,将那刺客踹飞出去,反扭着他的手臂将他死死摁在地上。 张瑾蓦地一甩袖摆,“哐当”一声,浸满血的匕首被掷落在地。 他的身后,姜青姝终于睁开眼睛。 场面一片混乱,随侍的邓漪惊叫一声,连忙扑过来查看她是否受伤,姜青姝摇了摇头,偏头看向挡在她面前的张瑾。 他还背对着她。 背影挺拔,带着肃杀之意,挡在她身前,竟极有安全感。 姜青姝正要开口问他是否受伤,但下一刻就被郭氏父子呼天抢地的告罪声吸引了注意力。 “陛下!陛下恕罪!臣对此事完全不知情,臣宅邸之中发生这样的事,臣难辞其咎,还请陛下宽恕……”郭淮伏跪在地上,神色恼恨,“是臣没有看管好这下贱罪奴……” 罪奴? 她眯了眯眼睛,朝另一边看过去。 一个男子被侍卫死死压着,双手被反扭,跪在了一片脏污的泥地上。 他衣衫褴褛、发丝凌乱,衣领里隐隐透出狰狞鞭痕,狼狈,低贱,又脏污至极,但纵使如此脏污,也难掩玉质般的肤色。 被薛兆掐着下颌骨强行抬头时,露出精致俊美的五官,和那双猩红又好看的眸子。 竟是个像玉般漂亮的人。 他刺杀未曾得逞,跪在地上冷冷凝视着女帝、张相,还有不停告罪的郭家父子。 薛兆当先认出他的身份,皱眉念出了他的名字:“王璟言?” 王璟言,昔日的怀永侯,人称小侯爷。 如今的罪奴。
第94章 忍无可忍8 上任怀永侯,乃是王氏一脉立下过战功的君后。 而其嫡长子王璟言,曾是个如珠似玉般的贵公子,十三岁承袭爵位之后,人人便称其为小侯爷,是个名声极好、也极聪慧的人。 大厦将倾,殃及池鱼。 无论你昔日是何等的尊贵,在皇权之下,一朝被捧入云端,一朝便能跌入泥泞。 纵使这一次首犯为宁国公等人,怀永侯几乎无罪,但其在朝中势力不够,依然难逃株连,这个昔日人人惊羡、尊贵无比的小侯爷,此刻也衣衫褴褛、满身伤痕地被薛兆押在泥地里,狼狈又屈辱地跪着。 姜青姝无意间对视上他泛红的双眸,怔了怔。 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如果忽视他要杀她的话。 只是这种刺杀失败被按住的姿态、不甘又怨恨的目光,不知为何,竟令她心头一动,无端有种熟悉感。 她联想到了以前玩游戏遇到的那个角色。 爱上她,又被她抄家,于是爱恨交织地拿着匕首刺杀她,大概也是这样的姿态、这种怨恨的眼神,就连临死前,也要说下“我在阴曹地府等你”这种话。 当时给她冲击太大了,以致于她记了很久。 姜青姝定定地望着他,没有说话。跪在地上的郭氏父子连声求饶,只觉发生刺杀这种事无异于大祸临头,迟迟未曾听陛下表态,更加惶恐不安。 张瑾垂下右手,广袖滑落,挡住还在淌血的指尖,寒声道:“刺杀陛下罪该万死,拖出去,枭首。” 王璟言被按在地上,闻言低低冷笑了声。 仿佛已经预见会被杀的命运。 薛兆应了一声,立刻扯过绳子潦草地将人扭着双臂一捆,随后把人拽起来,正要拖出去处理掉,姜青姝突然出声道:“慢着。” 薛兆一滞。 张瑾侧身看她,骤然眯眸。 姜青姝抬起右手,往下挥了挥,示意薛兆重新把人押跪下来,随后不急不慢地抬步上前,俯视着这个人屈辱又不甘的脸,问:“为何刺杀朕?” 王璟言冷笑:“陛下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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