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让朕猜猜看。” 她笑了笑,缓声道:“你成了罪奴,被昔日的下属同僚欺辱,被买了你的主人家当作苦役日日鞭笞,或许生不如死?所以你急于报复,想刺杀朕,朕若在这里出事,连同欺辱你的整个郭氏一族也会获罪,你也算发泄了心头之恨。” 跪在地上的郭氏父子闻声一怔,郭淮当先往前膝行几步,大呼道:“陛下!陛下英明!都是这无耻贱奴蓄意报复……想要将臣一家拉下水,臣等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便是借臣一万个胆子,臣也万万不敢教唆人刺杀陛下啊!” 郭淮身后,其幼子郭铨也跟着大呼道:“陛下,臣郭家冤枉!” 他们从刺杀发生开始就一直拼命喊冤,吵得人头疼,张瑾不悦地皱眉,冷声叱道:“噤声。” 嗓音寒冽,令人一颤。 张相一开口,几人瞬间没了声,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姜青姝没有看郭氏父子,而是继续伸出食指,抬起王璟言的下巴,端详他的脖颈上残留着的鞭痕,继续说:“可是这些伤算什么呢,朕已经给过怀永侯府恩典了,免了你们流刑。” “不知感恩,反倒变本加厉。张卿只想将你枭首,而朕,想将你们整个怀永侯府皆凌迟泄愤。” 刺眼的日光从她的脑后投落下来,少女漆黑幽深的双眸隐在阴翳之下,令人胆寒。 王璟言被迫仰着头,喉结滚动,乌黑莹润的眼珠子里倒映着她的脸。 他脸色泛白,猛地闭了闭眼睛,气势竟弱了几分。 “奴一人所为,和家人没有关系,陛下要杀就杀奴一人……” “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 他又咬紧了牙根。 姜青姝放开手,示意薛兆也松开压制他的手,薛兆迟疑着松开手掌,王璟言失了压制的力道,依然颓然地垂首匍匐,他的双臂被缚在身后,散落的鬓发挡住如玉般漂亮的脸,看起来屈辱狼狈,又透着一股被凌虐的美。 她见了,不由得轻啧一声。 她也没什么特殊癖好,不过这副样子,看着真是让人想折辱他。 真实代入进来,她算是有些明白了有些小说里折辱高岭之花的爽点在何处了,这种人羞辱起来,的确是比那谢安韫那种越羞辱越兴奋的变态有意思多了。 她猜,若先前公主府谋反之事她反应迟钝些,真被谢安韫掳走,成了他的禁脔,只怕是在谢安韫面前也会落得王璟言这副样子,被他折辱取乐。 毕竟,谁会不喜欢呢? 在碰到她之前,类似的折辱,这个王璟言只怕是尝尽了。 她暂时没有表态,只示意薛兆把人押下去,又冷声吩咐道:“把他的家人一道收押,郭卿管教奴仆不利,刺杀也难辞其咎,待朕探望完姨母,再行论罪处置。” 郭氏父子闻声一抖,慌忙俯首道:“是。” 姜青姝理了理袖摆,又踏入了院门。 张瑾冷淡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人,随着女帝进去。 他什么都没说。 邓漪还有些惊魂未定,偏头和身边的向昌对视一眼,又看向张相的背影,欲言又止。向昌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问:“要不要寻机提醒陛下?” 张大人方才护驾受伤了。 其他人是看得清楚,张相是如何徒手抓住那把匕首,及时护住了陛下,陛下原先似乎是想过问他情况的,只是被王璟言和郭氏父子一打岔,反而将张大人忘记在了一边。 张大人自己也没说。 血流得那么多,被广袖遮住,他竟能面无表情,好似没有受伤一样。 邓漪琢磨了一下,无法看透陛下和张相之间微妙的气氛,便摇了摇头,慎重道:“莫要多事,你我做好分内的事便可……与其干涉张大人的事,倒不如留意那个王氏罪奴……” 以她伺候陛下多日、对陛下的了解,倒是觉得陛下虽口头上那么说,实际上并不会凌迟对方。 本就是低贱罪奴了,命薄如纸,杀与不杀,本就区别不大。 向昌问:“难道你觉得,陛下对那个王璟言——” 邓漪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悄声道:“不好说,我也只是推测,别忘了这次陛下来郭府,可不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而是为了军粮之事。 而另一边,女帝正在探望卧病在床的大长公主。 郭氏女眷小心侍奉在床前,女帝作为小辈,亲自喂了公主服药,嘘寒问暖,温言切切,没有提半个字的刺杀之事,但另一边,内禁军千牛卫又以护卫陛下安全之名,往郭府加派了人手,令全府上下战战兢兢,好似一把刀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这种上下飘忽的态度,倒令人难以捉摸,越发惴惴不安起来。 郭宵能混到大理寺卿的位置,到底心思活,如果说方才被刺杀吓懵了,此刻已经缓了过来,稍稍冷静下来一细想,就约莫悟出了什么。 且张大人没有叫刑部的人过来。 大有私了之意。 等女帝探望好秦晋大长公主,踏出这居室,老夫人卢氏便携子孙迎了过来,率先拜倒在女帝跟前,请罪道:“臣妇有罪,仰承陛下重恩,却未能调教好家奴,险些令陛下遇刺、国祚不保,实为万死不足以谢罪!臣妇自知不赦,谨以携子孙免冠徒跣肉袒请罪,为表明郭氏全族并无谋逆之心,更愿为陛下分忧,说动族兄为陛下分解决西北军粮之事……” 这刺杀,说巧,也巧的很。 巧就巧在,正好碰上女帝要令卢家出手的时机,本来郭家人还能继续装傻下去,结果刺杀这事一发生,郭家瞬间有了谋逆的嫌疑,想要乞得女帝宽恕,低调盖过这件事,就只能把这件事当成筹码了。 前提还是,这任女帝是个仁慈的君王。 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先帝,不管前因后果如何,胆敢挑衅君威,动辄便是血流成河,毫不手软。 想来小皇帝全程没发火,也是在打这些主意。 姜青姝见卢氏如此自觉,倒是很满意,没想到借了这机会敲打了对方,得来全不费工夫,便心情很好,和颜悦色道:“朕并未受伤,念在此奴身份特殊,且郭氏子弟在朝中勤恳为政,朕相信你们并无谋逆之心。” 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达成了目的。 张瑾立在一侧,淡淡看着。 他这一次随行,几乎只有个刷脸的效用,实际上她已经很擅长独自应对这种事了,也知道如何对这些人攻心,不需要他来帮什么忙。 然而若有人注意到他,或许会发现,一贯仪态举止皆十分讲究、堪称严格的张大人,站立的姿势已经由双臂下垂,变成了拢袖站着,这在陛下面前稍微显得轻漫懒散了点。 事实上,张瑾的左手捏着巾帕,正用力按着还在流血的右手。 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其实臣子护驾,是忠心的表现,也算是大功一件,然而女帝当时只顾着盯别人,没有看到,他也懒得自提。 提了就略显刻意。 受伤是偶然,但刻意说了,看似是在表露忠心,然而她心知肚明他不算什么忠臣,那么他强调自己受伤,就莫名有一种表达在乎、刻意卖惨的可笑意味在。 但反向一想,他为了这种可笑的想法忍着流血,痛到骨头里都不说,又好像更显得幼稚,好像在欲盖弥彰。 怎么都不对。 他应对她时,这种自我矛盾的状态已经越发频繁了。 好在,血已经凝固在了指缝中,伤口也快不流血了。 干脆算了。 张瑾拢袖站着,因失血略多,唇色略显得发白,更衬得侧颜冰寒。 那边,卢氏听女帝如此说,轻轻松了一口气,叩首谢恩。 “那罪奴……” “朕对卿全府既往不咎,这罪奴是在郭府上不能留了。” 姜青姝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就转身,从张瑾身边擦肩而过。
第95章 忍无可忍9 陛下未曾说得太明显,郭家人面面相觑,随侍在女帝身后的邓漪已经听出了弦外音——不能活着留在郭家,自然是要么赐死,要么以另一种方式离开。 陛下不像是荒淫滥情之人,也不知道是否看上了这个昔日的小侯爷,像这种罪奴,身份低微,京中偶尔也有宗室喜欢收为脔宠,偶尔取乐。 其实早在刺杀之时,邓漪就注意到陛下看着那王璟言的目光,似是在透过他看着什么? 总之,须得做好这方面的打算。 邓漪便私下里嘱咐薛将军把王璟言又提过来,并准备好鸩酒、白绫等,但除此之外,也备了干净的衣物。 屋内幽暗。 王璟言静静跪着,双手被捆在身后,全身都被折磨消磨了一圈,麻布破衫套在身上,弯曲的脊骨也分外突出。 清瘦孱弱,却又卑微至极。 这些日子他受尽苦楚,沧桑染满昔日尊贵肆意的眉眼,刺杀失败之后,只觉得死期将至,更没了多少生气。 姜青姝进来时,看到这一幕,倒是有些意外。 邓漪有些时候太能琢磨她的心思了,有时候很是贴心稳妥,有时候又会做得过度。 ……比如现在。 姜青姝的本意,其实不需要过度解读。 这个王璟言,虽说相貌好看,但她是真的想杀了算了,她都赦免他全家流刑了他还要刺杀她,就算她心软,君王的威严也不容挑衅。 但她既然对刺杀之事既往不咎了,自然也不能以弑君之罪杀王璟言,且她还是要立一下仁慈君王人设的,这话就说得隐晦了些。 ——朕仁慈,赦免他了,但王璟言不能活着留在郭家了,你们郭家人就私下里把他处置了吧。 她是这个意思来着。 就,邓漪可能理解偏了? 姜青姝:“……” 姜青姝站在门口,双手抱臂,借着幽暗的光,慢慢打量着这个她想处死的男子。 有那么一瞬间,此人清俊的外形竟与赵玉珩有些相似,都是如珠如玉一般的人,只是生于世家大族,无奈地被家族所拖累。 罢了。 那她亲自送他一程吧。 她慢慢走上前去。 王璟言垂着头,微微闭着眼睛,听到脚步声,睫毛轻轻颤抖。 他听到轻微碰撞的声响,随后,一只拿着瓷瓶的手,慢慢伸到了他的面前。 是鸩毒。 “朕赐你全尸。” 少女的声音很平静。 他睁开眼,缓缓抬头,目光沿着那只白皙纤细的手腕,慢慢落到天子华美的衣袖上,最后近距离地对上她深晦的眸子。 十几岁的女帝,正冷漠地俯视着他。 王璟言仰着头,脖子往后弯折,须臾又偏首看向那瓶鸩毒,喉结滚了滚,抿唇道:“全尸?沦落至此,我本就不打算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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