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瑾道:“军报路上耽搁数日,算算日子,曹裕兵尽粮绝被围困最后一城,此刻或许已被活捉,段将军骁勇,此番连斩漠北三位主将,深入敌营歼灭近八万敌军,臣以为他功不可没。待班师回朝,陛下定要重赏。” 张瑾只提了平北大将军段骁,反而不提赵家军功。 而段骁是边疆守将,镇守边境十几年,手上兵权已经足够,再赏也无非赏些虚衔。 但无论如何,姜青姝登基以来的第一战,算是尘埃落定。 历代帝王要论功业,一看民生改革,二看开疆拓土、定国安邦。 这算是一步不错的铺垫。 姜青姝心里有数,手指摩挲着军报,笑意愈浓。 她心情好,连带着看张瑾都顺眼了许多,语气也轻松不少,笑道:“战事有捷报,也少不了司空近日的功劳,近日地方新上贡了些冬季蔬果,朕让邓漪给司空府上送些去。” 张瑾抬手躬身,“臣谢过陛下好意,都是臣职责所在。” “司空就不必跟朕客气了。” 她语气很是热情。 张瑾:“……” 张瑾心里怪怪的,他的酒还没送出去,她却先一步这样破天荒地关切起他来,明明前段时间还在恼他的。 张瑾眸底微微缓和,低声道:“臣遵命,那臣便收下了。” 姜青姝笑吟吟地点头,见事情聊完了就要起身,心里还思索着回头再给裴朔、皇姊和后宫侍君们都送一点去,反正那些贡品她都不爱吃,放着也是浪费,正好当作恩典到处发放。 还能刷一波忠诚度。 真好。 姜青姝正要离开,就在此时,梁毫已经到了。 她有些疑惑,看着梁毫将一个比较大的木箱搬来,放在案上,便退了出去。 “这是什么?”她问张瑾,语气有些迟疑。 张瑾从来没有哄过女孩子开心,也不太适应该用什么样的口吻来说,而且小皇帝有时候发起脾气来,总是故意呛他,如果他说这是他送给她的东西,说不定她会回怼一句:“真是稀奇,爱卿居然给朕送酒?卿当初不许朕饮酒,现在倒是双标得很呐。” 张瑾:“……” 张瑾觉得头痛。 如果他改口成,这是代阿奚送的礼,她大概才会开心地打开并收下。 “陛下,这是——” 张瑾才说了四个字。 眼前的少女已经迅速地打开了盒子,看到了里面的酒坛,还打开瓶塞嗅了一下。 “哇,是桂花醑!” 她眼睛突然一亮,看起来很是惊喜,整个人好像突然从这死气沉沉的龙袍下活了过来。 张瑾怔住。 他原本要说的话顿时止住,袖中紧攥的手指松开,缓缓垂睫,眼底终于有了些笑意。 “是,是臣送给陛下的。” —— 大昭最北之处,燕州城大营外。 一人一骑飞驰而来,沿途把守将士欲拦,一见令牌齐刷刷收枪,令其长驱直入,马蹄下踏出一片烟尘。 那是个身披银甲的少年将军。 少年翻身下马,原本白皙俊秀的脸已被晒成浅麦色,少了内敛腼腆,平添刚硬杀气,周围来往将士见了他,皆笑着招呼道:“霍小将军!” 这位新参军的小将军,明明岁数不大,只是被女帝钦定的押送粮草副督运,据说他曾是女帝的贴身侍卫,护卫和打仗是两码事,加上外表沉默腼腆,大伙都以为他没什么本事。 谁知道,他一骑上战马便异常骁勇。 一人一马,银甲长枪,势不可挡,连斩敌军数十首级,所过之处敌军溃散,宛若地狱来的修罗。 便连常年驻扎边境的老兵见了,也大赞不已。 好身手。 好胆识。 假以时日,这小将军必前途无量。 少年身姿笔挺,银甲反射着冬日的日光,散发着凛凛寒意,犹如刀光慑目。 他朝他们微微一颔首,大步流星地穿过重重营帐,掀帘入了主帅营中,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见过众将军!” 他双手托举一文书,嗓音迅疾: “启禀将军!漠北那边遣使而来,说此番全是误会,愿与大昭休战请和。” 帐中正站着几个年纪较长的将军,其中立在正中的男人,约莫四五十岁,眉眼锐利如鹰隼,便是立在那处,便是泰山不倒,威压慑人。 正是平北将军,段骁。 而正与他在一同看着舆图几位将军,正是赵德元、闻瑞等人。 赵德元闻言,连声说了句“好!”,闻瑞笑道:“外乱已平,内乱将息,待清理曹裕残余部属,便可班师回朝。” 段骁抬手接过军报,迅速浏览一遍,紧皱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缓缓说道:“议和细节,还要请天子圣裁。你下去吧。” “是。” 跪在地上少年拱手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他刚一退出主帐外,肩膀冷不丁被人重重一拍,“阿凌!” 霍凌回头,见是赵弘方。 “赵将军。”他道。 赵弘方这些日子受了伤,一条手臂还绑着绷带,但笑容却异常灿烂,用另一条手臂用力勾住他的肩膀,笑着说:“咱们打小就认识,你还跟我客气什么,叫我的字文荆就好。” “文荆兄。” 霍凌淡淡一笑。 赵弘方今日心情不错,凑到他耳边笑道:“方才见你主帐,应是好消息罢?” “嗯。” “我就知道,这回漠北只是虚张声势,那曹裕也不过是个纸老虎,没什么本事,咱们这才出来不到一年就杀得他们片甲不留!说起来,我们也快要回家了吧?” 少年点头,听到那句“回家”时,黑眸微微闪动了一下,迟迟未开口。 明明该高兴,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离开的时候,尚是春末。 那时,他还日复一日地呆在凤宁宫里,沮丧又迷茫,表兄悉心开导他,让他跟着自己的心走,他这才下定决心随军出征,只为了将来能好好守护表兄和陛下。 可是…… 还没等到他回去,表兄已经不在了。 那么突然。 霍凌甚至是在他死后两个月,才得知这个消息。 明明临别的时候,表兄亲口说,会等他回来,还等着看他建功立业的样子,看着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年变成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霍凌闭了闭眼。 他不知道回去之后,还有什么家。
第157章 回朝3 天寒年暮。 一则关于漠北遣使休战请和的消息,迅速传入皇城。 节度使曹裕被擒。 漠北溃败,连失三位大将,一路被平北大将军段骁率兵逐至关外,不欲再战,执书携礼请求议和。 是意料之中。 却也是一则喜事。 小皇帝登基不久,此为首战,意义非常,自先帝起便隐为隐患的河朔三镇,自此彻底扫平,也意味着新帝为自己奠定了根基。 左武侯大将军赵德元扫平其残部,抵抗者一律格杀勿论,其余先行押解入京,听候上决。 女帝令左位大将军闻瑞暂领三镇军防事,因岁末年关将至,特许平北大将军段骁班师回朝,与漠北使者一同归京。 路程遥遥,行军亦要许久。 紫宸殿内文武林立,一连商议数日,回回至夜方休。 三省大臣皆在,因门下侍中暂缺,门下给事中裴朔侍立在暂代事务的门下侍郎蒋延身后,司空张瑾与上柱国赵文疏分列文武两侧,随后便是尚书右仆射郑宽,及兵部尚书。 选将之时各方就暗自较劲,这一次人人皆立了战功,倒没谁完全压过谁,赵德元勇猛一如既往,闻瑞行军风格稳重老辣,平北军骁勇如神。 明面上如此,但令众人在背后暗暗留意的,却是这回赵家军中捎带的那个小将,霍凌。 赵德元在上奏回京的折子上,着重提了霍凌。 霍凌。 于武举之时崭露头角,十七岁就做了千牛卫中郎将的少年。 但千牛卫只是天子近卫,不干涉朝政,手上并无实权,再高的品秩也不起眼。 如此渺小不起眼的人,直到立了功,才让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但特别的是,这个霍凌,可是当初薛兆的旧部。 所以,旁人也都在下意识思索,这个霍凌既然曾归薛兆管,是不是也是张党的人,是张司空暗中埋下的一步棋?可他若是张瑾的人,就不会在最开始押运粮草之时帮着赵弘方用计脱困,事后跟随赵德元作战。 何止啊。 连薛兆自个儿都看不出来。 他若一早看得出来,也不至于屡次监视女帝不成,反而逐步失去张瑾的信任,最后落得被连降三级的下场。 现在后知后觉,终于看出来了。 犹如当头棒喝。 以前薛兆总觉得那小子还不错,腼腆沉默,看着老实,身手也还不错,之前他冲动打翻女帝的酒杯被罚之时,薛兆还帮他求过情。 这他娘的是赵家的人??? 薛兆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每次他觉得自己办事已经够认真的时候,女帝还是能偷偷遛出宫,像长了翅膀似的,压根神不知鬼不觉。 连张相都比他先知道女帝出宫了。 敢情真的有内鬼啊?! 张瑾:“……” 对于薛兆……张瑾早就放弃了,他不是不忠,也不是智障,他只是单纯玩不过小皇帝,傻得天真。 这种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能去当个看门狗,不能委以大事。 按理,以张瑾识人之准,几乎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派遣一个鲁莽愚笨的人去监视皇帝。但其实,薛兆的能力虽不强,去年也将小皇帝控制得很好,让她的一举一动都完全在张瑾的监视下。 就唯独到了今年。 薛兆开始屡屡失手。 其实,不止薛兆屡屡失手,甚至张瑾自己,也从最对女帝的轻蔑漠视,变得从她那里吃了暗亏。 是她变得不好对付了。 这回,算是延续张瑾轻敌的后果,赵家是得意了,赵德元还大张旗鼓地为霍凌请功,张党的武将们——右武卫大将军葛明辉等人,气得颇为牙痒。 张瑾倒是较为冷静。 “赵家得意于一时、性急贪功,与女帝势必不可长久相和,若有人中间调和也罢,君后既薨,以君王猜忌之心,此局福祸未可知。” 张府之中,张瑾拨弄双陆棋盘,说话嗓音清冷。 他一开口,那群争吵不已的武将便自动噤了声。 “啪嗒。” 棋子摆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左卫大将军许骞看着张司空的身影,急躁道:“难道任由赵家又扶持一个将领?” “当初,天子拟定粮草督运人选之时,先君后尚在世,以其为纽带,陛下受情势所迫,才不得不依赖赵家。”张瑾专心拨弄棋子,冷淡道:“今时不同往日,既然赵德元愿为那个霍凌请功,那便依了他又如何,你以为,女帝不留赵德元总领河朔三镇军务事,而用闻瑞,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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