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终于来了,可叫我好等。” “郑大人。” “别拘礼,来,我今日特地叫人备了马车,你坐我的车一道回衙署。” 郑宽直接不由分说地拉着裴朔上车,一边满意地拍着他的肩膀,笑得极为和蔼。 他打从做了右仆射,整日都被张党那一群人弄得憋屈得慌,可打从裴朔来了尚书省,他可算是熬出了头,对这谦逊能干的后生简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越看他越顺眼,每回连上下朝都拉着他一道。 就恨裴朔做不了他女婿。 郑宽热情地推攘着,裴朔无不要奈,只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拐上车。 车夫开始驾车,车内二人闲聊起来。 渐渐谈到最近的事。 “崔令之这几日告病不来,陛下体谅他丧子之痛,也恩准他多休息几日。” 郑宽说:“原本张党这几日越来越得意,我想着,若崔家真出个君后,你我日后在尚书省岂不更加艰难?如今这事一出,当真是措手不及,这群人只怕都慌了神。” 裴朔:“哦?” 郑宽:“现在君后又落回到赵家这边,姓崔的没的争了,只能从赵德元的军功下手,最近一直没有捷报,军队后方消耗颇多,倒是给了这群人借题发挥的理由,想逼陛下换帅。” 裴朔:“张司空却偏向陛下说话,主张不换。” 郑宽:“是,依我看,张瑾玩阴的忒有一手,这黄鼠狼给鸡拜年,十有八九没安什么好心,指不定就在前头挖好了坑等着姓赵的。” 裴朔的目光穿过马车上松绿色的软烟罗,落在外面来往的人群上,淡淡道:“战事凶险,百姓民不聊生,后方还有尔虞我诈,不知这股争权之风,何时才能停止。” 郑宽听他这样说,便觉得这裴右丞人尚年轻,又是当朝红人,却淡泊寡欲,当真难得。 他道:“最近兵部事务多,景明和我皆要多留个心眼,就是……陛下那边……我倒是琢磨不出来了,按理说不知张党那边着急,陛下也该着急,不然真扶持一个这样的赵家又有什么好处?嗐,其实姓赵的败了,对陛下也不算完全有害?” 裴朔没有回答。 他不能直接告诉郑宽,陛下虽然心里有数,但选定赵德元不单是为了党派制衡,更是因为赵德元比谁都急切想胜,一定会尽全力去打这一仗。 权谋之外,陛下更看中的是战事胜负、百姓安危。 —— 日暮时分,士兵的训练结束,贺凌霜骑马从军营之中归家,远远闻到了一阵饭菜香。 贺凌霜抿紧唇。 她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进了院子,推开了主屋的门,正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端着盘子在忙活,见她来了,朝她笑着打招呼,“贺将军。” 是霍元瑶。 她今日还特地做了一些小菜。 前些日子,贺凌霜与霍元瑶相识,也只当多了个性格合得来的朋友,偶尔被她叫出城去骑马踏青,再到这几个月,军营里无端加紧了训练,十六卫皆不得闲,贺凌霜也常常难以归家。 贺凌霜家境不算富裕,除了她便只有年迈的祖母周氏一人,贺凌霜自幼被祖母抚养大,自从军以来,与祖母聚少离多,也一直心有歉疚,自觉不够孝顺。 霍元瑶无意间得知后,便主动帮她照顾。 这连着数日,几乎日日都来了,把她祖母照顾得极好。 贺凌霜持剑站在门口,没有说话,屋内还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迈老妇人,正是贺凌霜的祖母周氏,霍元瑶挽着袖子把菜摆好了,又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柔声说:“阿婆您喝喝水。” 周氏接过水,笑着点头,看向一直站在那不说话的贺凌霜,慈和地笑道:“霜儿回来啦?霍小娘子一大清早就过来忙前忙后的,委实是……” 霍元瑶不等她说完,便笑道:“贺将军整日都要在军营里,自然无暇分身,我不来照看一二倒不放心,我自幼就没有祖母,您虽是贺将军的祖母,却又这么慈祥,在我心里,我也将您当成亲祖母看的啊。” 她这番话,引得周氏忍俊不禁,“你啊。” 霍元瑶抿着唇笑,眉眼弯弯,两靥梨涡若隐若现,忽然抬头看向贺凌霜,“正好饭做好了,将军还没吃吧?来一块儿吧。” 贺凌霜“嗯”了一声,走过去坐下。 贺凌霜是个外冷内热的性子,遇到这么主动的霍元瑶,时常觉得她心底好、也善良可爱,也愿意跟她成为朋友。但她一直没有忘记,霍家兄妹背后站着的是赵将军府。 这位霍大人,当年服侍过一段时间先君后,后因兄长战功被派去京兆府做事,据说,当初谋反罪首谢安韫被凌迟那日,无人敢看那等恐怖场面,这位霍大人却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特意讨了天子口谕去观刑,全程都没有避开分毫。 外表再怎么活泼无害,内心胆量却惊人。 “来,吃这个。” 霍元瑶主动给贺凌霜夹菜,等她尝了一口,托着腮问道:“怎么样?好吃吗?我阿兄经常夸我手艺好,我也不知道他是真心夸我,还是只为了给我留面子。” 她对自己这般好。 也许是为了什么目的。 贺凌霜笑笑,看破不说破,“的确味道很好,你兄长说的是实话。” 霍元瑶笑弯了眼,“那你就多吃点儿。” 用完晚饭,二人一同沿着河畔散步闲聊,霍元瑶踢着石子,叹气道:“至今没有捷报传来,不知道战事怎么样了。” “很担心兄长吗?” “嗯……也不全是。”霍元瑶摇了摇头,轻声说:“我和阿兄自小相依为命,时至今日,性命俱已当作身外之物,我早就知道此去凶险,也和他好好告过别了,与其担心,倒不如相信他。” “霍大人倒是通透。” “我想,我和我阿兄的心境,贺将军应该也能体会到。”霍元瑶偏头看着她,“将军若上战场,一定也会牵挂祖母吧,担心万一回不来,祖母由谁照顾。将军也明白这其中凶险,大可以陪祖母颐养天年,可世事艰难,若不这样,也许更无路可走、无处可活,与其为人刀俎,倒不如一搏。为将者守护大昭疆土,又何尝不是在守护千千万万人的祖母呢?” 贺凌霜微微沉默,没想到霍元瑶连自己的想法也能猜中。 其实在她眼里,霍家兄妹并不算无依无靠,他们虽不姓赵,却也是在将军府和那些贵族子弟一起长大的,比贺凌霜一路熬过来要容易得多。 听霍元瑶能说出这一番话,看来这霍家兄妹也没有外人看着的那般风光。 —— 竹君下葬当日,京城的雨还未停。 姜青姝亲自去了,只是去的路上,雨突然有些大了,随侍的邓漪小心翼翼地给天子举着伞,宫女搀着天子,唯恐她滑倒。 但即使如此,姜青姝还是不小心一脚踩在了水洼里,沾湿了鞋袜,溅脏了裙摆。 她叹了一声。 真是时运不济。 顾及路上湿滑不安全,她才没有叫御撵,选择步行,谁知道雨毫无征兆地变大,她不可能穿着脏衣裳去,还要回去换一身。 见四周的宫人有些紧张不安,姜青姝安抚道:“无妨,还好没走远,朕先回去换一身。” 说完她便要折返。 才走几步,头顶的伞忽然高了一些。 她回头,看到从邓漪手里接过伞的张瑾,他穿着官服,面前绣着振翅欲飞的仙鹤,容颜近在咫尺。 “司空?” 张瑾个子高,自然也将伞举得高些,却用身子替她挡住了迎面来的风,将伞面微微朝她倾斜。 “陛下。” 他注视着她,垂目注意到她的鞋,“要不要臣带您走?” “……不必了。” “等会陛下还是要从这边走的,又弄湿了怎么办?” 她看他一眼,不紧不慢、优哉游哉地踩着水坑回去,姿态还是那般从容优雅,一点都不搭理他。 张瑾一阵哑然。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 待姜青姝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时,才发现随侍的宫人侍卫少了些。 张瑾举着伞站在那儿,平静道:“臣让他们都退下,没有人看见,这样陛下当没有压力了。” 这人。 不就是又想制造机会么? 姜青姝勉为其难:“好吧。” 待走到先前的地方,他便将伞递给她拿着,蹲下身将她背了起来,深黑色的鞋履踩过水洼,官服袍角俱被泥水打湿。 他走得很平稳,手臂也用力地托着她,姜青姝伏在他背上,顽皮地甩了甩伞沿上的水珠,看着雨水溅上他俊挺的侧脸。 他闭了一下眼睛,躲她甩过来雨水,“别闹。” “今日雨大得奇怪。” 她一条手臂勾着他的脖子,用手揪着他的衣领子,漫不经心道:“朕近日做了亏心事,今日就这般狼狈,倒不知是不是报应。” “陛下信这些么?” “司空不信么?” “臣不信鬼神。” 张瑾步履从容,背着她继续走。 他从来不信。 若讲究因果报应,他应该早就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第205章 莫嫌旧日云中守2 雨水淅淅沥沥地拍打着伞沿,张瑾背了姜青姝一路,这一路这么远,走起来费劲,他却将她护得很好,没有让她从身上跌落下来。 待将她放下来时,她的裙衫一点也没有湿,依然是那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模样。 倒是他,衣摆已经近乎湿透,满是污泥。 她回身打量他:“司空身上都脏了。” “无妨。” 他生来便站在泥泞之中,纵使后来身居高位、喜好洁净,却也洗不掉身上的脏污。 张瑾静静看着她,嗓音清淡:“能有幸带陛下走这一路,臣便是沾染脏污,也甘之如饴。” 姜青姝似笑非笑:“司空怎么学会说好听的话了?” “看来陛下喜欢听臣这样说。” “算是吧。” 她说罢,往前走了一步,又回头看着静静站在雨幕中的男人,他没有动,只是注视着她,那张清冷端正的脸被雨水打湿,额头、眼尾、鼻梁上都挂着水珠,狼狈,却又从容泰然。 毕竟背了她一路。 她拿出帕子,递给他:“擦一擦?” 她第一次主动关心他,张瑾怔住,下意识抬手接过,“……多谢。”他微微落睫,眸底稍有暖色,手指无声攥紧她的手帕,心绪波动。 她淡淡一笑,转身走了。 —— 西边战事在胶着数月之后,终于有了新的战报传来。 不是好消息。 步韶沄于战场上重伤,正在龟兹疗伤,至今昏迷未醒。 步韶沄身为镇西大将军,又兼从二品安西大都护、安西四镇节度使,统领当地军政大权,她受伤后,由副大都护濮阳钺暂代安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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