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敏锐的大多数人,都会像他这样去看待这件事。 ——只有针对张党的人,才有动机去杀害崔羿。 这才是张瑾毫不犹豫杀崔弈的原因。 位极人臣,登峰造极,张瑾这么多年来,杀伐之刀皆快如雷霆,从不给任何隐患滋生的机会。 谁会觉得是他杀的? 崔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临死前根本没有抵抗,他只是朝着家的方向磕了磕头,权当还生养之恩,便从容地闭了上眼睛。 处理完崔弈之后,张瑾的人很缜密地布置好了御花园周围,暗中看着一切水到渠成之后,便回来复命。 当夜,张瑾一直负手站在书房的窗前,神色漠然,正一品规制的紫色官袍盈满月光,衬出满身冷清。 有人很快回来复命,单膝跪地道:“大人料事如神,竹君临死之前没有抵抗,看似已万念俱灰,实则却暗中留了讯息让人知道是大人杀他,我们的人谨记大人叮嘱,多有留心检查,已经销毁了他所做记号。” 张瑾淡淡“嗯”了一声。 他身形一动不动,平声问:“让你们布置好的线索,可都完成?” “回大人,都做好了。” 那人沉声道:“那个叫阿满的宫人,也已经处理干净,若是细查,崔尚书必会以为是赵贵君买通阿满杀竹君,事后贵君为了防止事情败露,才杀了阿满灭口。” 不错。 张瑾淡淡阖眸,没有说话。 他一向考虑缜密,要杀个人,如何杀,杀了之后如何利用,自然心里都有数。 只不过,这次算突发情况。 本来张瑾并未决定要杀崔弈,哪怕不止一次地觉得崔弈碍眼。 在天下人眼里,崔羿是和她结成了夫妻,这是张瑾永远无法求得的东西,让他实在嫉妒不已。 但他却清醒且理智地明白,崔弈是一步好棋。 但崔羿偏偏就看到了不该看的,就别怪他杀了。 张瑾这次,算是被感情所误了。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会留下后患。 “赵贵君一向针对竹君,近日见人人偏向竹君,更视之为威胁,但赵澄此人,智谋胆识都有所欠缺,不敢就这么对付崔弈。” “所以,能让他狗急跳墙痛下杀手的契机,自是他知道了崔弈前些日子在太医署调查他。” 张瑾回过身,目光落在地上跪着的人身上,语气平静地说着。 对方低垂着头,将司空的话一一记下。 只是他们不解:“说不定崔尚书会怀疑是皇帝……赵家出事已是时间问题,如果崔尚书因此恨上皇帝,对大人不是更有利?大人怎么不栽赃给小皇帝?” 张瑾冷冷说:“你们只需听令,不要多嘴。” “……是。” 他们退下了。 黑云无声无息地流动,逐渐遮蔽住了月亮,最后一丝光也终于隐没下去。 张瑾静静立在黑暗中,久久未动。 为什么不栽赃给她? 他要的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即使是她也无法撼动,他深知只有这样,才不会粉身碎骨,亦不会被她推开。 至于内心深处又有何不舍不忍,他已无暇去细究。 —— 戚容在太医署日复一日地忙碌,忙里抽闲下来,便沉浸地读着手里的医术,时常一读便到了深夜。 所以,当陛下派人紧急召她,说是竹君溺水没了气息时,她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前不久还和她谈笑风生的人。 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这么突然。 戚容愣了很久,不确定地抬头,“你刚刚说什么?你说陛下的竹君……” 那人点头,悄悄压低声音:“就是刚出的事,竹君被人发现在御花园的池塘里……传讯的宫人说,陛下正在御花园发好大的火……陛下此刻召你,快别磨蹭了……” 戚容手中的书应声落地。 她连忙捡起医书,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手指摩挲着已经微微泛黄的扉页,心里却有些乱了起来。 她不敢犹豫,和其他几位夜里值守的太医一起,连忙赶去了御花园。 那边正被禁军团团围住,无数宫灯将整个黑夜照得犹如白昼,少年被水浸透的身躯苍白冰冷,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 人已经没了。 事关皇家颜面,自然不能召刑部仵作来验尸,只是让这些太医瞧一瞧来,断明死因,确认到底是失足落水,还是另有隐情,也算是给崔族一个交代。 几位太医一致确认,竹君的确是溺死的。 并且身上没有其他伤。 很像意外跌落,女帝心力交瘁地闭着眼睛,拂袖让几位太医都退下,戚容也退了下去,心神不定地走了很远,却忽然脚步顿住,低声喃喃道:“不对,竹君的……玉佩呢?” 她记得竹君曾亲口说,玉佩对他很重要。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丢失过一次的珍宝,应该更加小心重视、不会再离身片刻才对,可戚容却发现,玉佩没有在他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戚容就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立刻奔去了东宁宫。 那时的东宁宫,因为竹君出事也已经被禁军全部包围,戚容看到禁军之后终于冷静了下来,转身又朝着御花园奔去。 她径直去找陛下身边的邓大人:“邓大人……我怀疑事有蹊跷,竹君身上没有玉佩……那个玉佩丢过一次,很重要……” 她说话颠三倒四,明显心里也没有把握,但即使这样,戚容也不愿意放过一丝线索,也许竹君是被人害死的,也许她可以做一些什么。 邓漪被她拉住,听她这么说,目光骤然幽暗起来,心里闪过无数算计权衡。 邓漪平静地止住她的话,温和从容道:“戚医监莫激动,你也许不知道,竹君之所以身上没有玉佩,是因为他的玉佩刚丢失,他也正是因为寻找玉佩才落水的。” 戚容一怔:“是、是吗……” 邓漪重重点头。 “我知道此事太突然,何止是你,连我也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邓漪拍了拍戚容的手背,低声说:“也许如你所想,事情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但若没有把握,这样似是而非的话戚太医以后不要说了,当心惹祸上身。” 邓漪这是在善意提醒她,别管这件事了,这不是她能插手的事。 戚容垂睫:“多谢邓大人提醒,是我……太过莽撞。” 戚容离开之后,邓漪就将戚容方才反常的一举一动,悄悄告知了陛下。 姜青姝皱眉:“玉佩?” 没有消息说崔弈找到了丢失的玉佩,所以他身上没有玉佩,没有人觉得奇怪。 崔弈自然不会把玉佩弄丢两次,灼钰拿走玉佩,只是为了引崔羿回去看到那一幕,目的达成后,按理说,灼钰不至于把玉佩扔在什么难找的地方。 姜青姝沉思许久,对邓漪说:“叫梅浩南过来。” “是。” 片刻后,梅浩南过来一拱手,“陛下有何吩咐?” 姜青姝缓声道:“你去暗中搜查东宁宫,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搜,找找有没有竹君随身的玉佩,记住,此事除了你和朕,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臣遵命。” 梅浩南转身离去。 约莫半日后。 梅浩南来紫宸殿复命,说是在找到了竹君的玉佩。 那玉佩被埋在竹君寝殿的花盆里,玉佩之下,还留了一封书信。 书信上是崔弈的字迹,遣词造句俱也是他的风格。 他在信中写了很多,提及是张瑾利用了他和父亲,还要过河拆桥杀他。 从头至尾,他没有提姜青姝。 心思玲珑的少年万分清楚,既然写信让父亲看清司空,那女帝便是家族剩下唯一的选择。 也只有她能对付司空。 崔弈绝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就算是死,他也要拼尽全力留一手,不会让害他之人好过。 张司空的人以为销毁了他留下的信号,却不知道那只是幌子,崔弈留了这一封书信在暗处,搏一搏会有人发现它。 姜青姝将那封书信仔仔细细地看了,沉默了很久。 “崔弈的确聪明。”她叹了口气,神色也有些惋惜:“朕没办法信一个如此听家族话的人,变数太大。否则,朕又怎会容不下他。” 那日,崔弈忽然转身,最后看了她一眼。 这少年绝望的目光,她看懂了。 但她没有救他。 他似乎也看懂了,并没有说什么,只强忍着难过留了一句:“陛下今后要……好好保重。” 细数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与崔弈相处时,姜青姝总是很放松舒服。 她喜欢听他吹笛,也喜欢喝他煮的茶,她知道他是在刻意效仿三郎,却不曾告诉过他,就算不模仿,他也是个不错的儿郎。 崔弈哪里都好,偏偏对他爹言听计从,还干政了。 姜青姝收好信纸。 她闭了闭眼,轻声说:“以贵君之礼,好好安葬他吧。”
第204章 莫嫌旧日云中守1 夏末风冷。 京城连着下了几日的雨。 紫宸殿外的白玉长阶上泛着一层晶莹水光,木土草香弥漫在空气中,宫人垂首立在两侧,来往朝官踏着长阶,如同一副在晨曦之中静默的画卷。 天威煌煌。 群臣拱揖,端委垂裳。 被这充斥着浩荡皇威的巨大宫殿俯瞰着,一切生灵在其面前,都显其渺小。 朝会之后,身穿深绯官服的裴朔踏出殿外,听到其他官员在悄声窃语近日发生之事,他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什么。 邓漪一贯对他客气,“我送裴大人出宫。” 裴朔淡淡婉拒:“不必,这几日陛下劳心费神,邓大人还是以侍奉好陛下为重。” 邓漪忧心忡忡地问:“最近的事……比较棘手么?” 这几日朝会气氛太过压抑,陛下不苟言笑,满朝文武也都个个都谨慎小心,简直让人没法喘气,就连邓漪都感受出了一二。 一方面似乎是因为最近后宫里的事,哪怕皇帝重赏安抚,崔尚书和沐阳郡公也都已经告病几日,另一方面,前方战事胶着,至今没有什么好的进展,有人提议换帅,还有人提议增派兵马,每次朝会都吵得不可开交。 裴朔微微侧身,展目望着眼前开阔巍峨的皇城,世人对无上权势趋之若鹜,对泼天富贵梦寐以求。 为了有资格能踏入这里,有多少阴谋算计,都在悄无声息之中发生。 裴朔淡淡一笑,嗓音清朗,“邓大人不必忧心,国事本没有那么复杂,这背后藏着的无数人心,才是棘手之处。” 他说罢,告辞一礼,拂袖缓步走下长阶。 尚书右仆射郑宽在宫门口等他,见他来了,乐呵呵地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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