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换成长宁沉默了,许久才说:“陛下真是无情啊,看破不戳破,他此生最想要的,无非是在陛下跟前可以做自己。” 姜青姝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长宁说完,也开始感到后悔,觉得自己这句话多余了。 皇帝当然无情,坐在那个位置上,便是这天下唯一的操盘手,一切皆是棋子,谈不上残忍,却也绝不会同情泛滥,去破坏一局好棋。 其实陛下回宫将叛党一网打尽那日,长宁事后再回想,都觉得背脊发凉、有些后怕。 陛下对她这个皇姊,固然没有任何恶意,也让郑仆射保护了她。 但也利用了她。 郑仆射当时打着的旗号是“陛下驾崩,唯有长公主殿下才是最该继位者”,哪怕她并没有夺位之心,只想着不让江山落在张瑾手里,但万一在朝堂对峙时,不慎表现出过多的对皇位的渴望…… 陛下就看到了。 事后,陛下心里会不会膈应,会不会猜忌? 要知道,帝王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自己的龙椅。 即便是兄弟、姊妹、乃至亲生子女,也决不允许生出一点点心思。 长宁事后细思极恐,反复回想着当时所言所行,确定应该没怎么出格…… “阿姊在想什么?” 姜青姝见长宁许久不说话,转过身来,看着她。 长宁对上她的目光,不自然地笑了笑,“臣在想,臣和贵君未尝不是一样,皆是狭隘的局中人,也皆是只忠于陛下。” 姜青姝微微一笑,仿佛看透了她的内心,直言道:“那件事,让阿姊受惊了,朕不告诉阿姊,并无试探之意,只是张瑾此人老辣深沉,朕怕骗不过他的眼睛。” 她真要试探长宁的话,也犯不着现在才试探了。 相反,姜青姝是信她,才将她也加入计划的一环。 长宁对上妹妹真挚而坦荡的目光,方才的疑虑忽然荡然无存。 陛下没有必要骗她。 况且,真正强大的帝王,也不靠到处猜忌来坐稳这个位置。 “臣明白了。”长宁释然一笑,握住她的手,真心实意道:“陛下安然无恙,对臣来说,那便够了……” —— 张党被一网打尽,以刑部尚书汤桓为首的一干朝廷重臣,悉数下狱,整个朝堂几乎来了一场翻天覆地的血洗,凡乱党,全族下狱,一时之间,三法司的衙役官差都不够用了,女帝甚至派了霍凌去帮忙。 御史大夫宋覃暂兼职空缺的刑部尚书,崔令之、崔珲兄弟也被革职下狱,但不同的是,崔氏族人并未在下狱名单里,空缺的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也被其他人暂时顶上。 此番影响太大,无异于山崩地震。 但不刮骨疗伤,如何能一次性肃清朝野内外? 全京城人人战战兢兢,皆为女帝的铁血手腕所震慑,没有人敢多置喙一句。 而京城外,那些勾结张党的地方官员,有人听闻京城巨变、司空已败,有吓得畏罪自尽的,有吓得赶紧对女帝表达忠心撇清关系的,也有不肯束手就擒发动兵变的。 比如太原府。 埋藏的这一根暗线,终于炸开了。 太原府将士一起反了,与此同时,统领河朔三镇军务事的闻瑞也一同反了朝廷,裴朔和段骁对此早有准备,前后夹击,镇压大乱。 京城内外,除了这些事,还有一件事令大家暗中讨论。 那就是张瑾。 昔日权倾朝野的张司空,如今被革去了所有的职位和爵位,成了罪人。 可他暂时没有被关入刑部大牢。 神策军将张府外围得犹如铁桶一般,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但没有皇帝诏令,贺凌霜并没有急于进去抓人。 关于此事的奏本一封接着一封,满朝文武都叫嚣着杀了他,他们不知道陛下在等什么,这样的乱臣,难道不该直接杀之吗? 但陛下一直没有表态。 张瑾昏迷了很多日。 这几日,只有张瑜和范岢在身边照顾他。 自从知道阿兄怀孕,张瑜就一直不在状态,一会落寞酸楚,一会悲愤不甘,一会痛苦纠结,五味杂陈,甚至恨不得找个角落躲起来,拿块砖拍晕自己,不知道怎么面对兄长怀了心上人的孩子这件事。 可是,可是兄长他已经和七娘决裂了啊…… 七娘和兄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七娘也喜欢兄长吗?可又怎么会闹得你死我活,这个孩子要怎么办…… 他一会儿难过于兄长和七娘竟然有了孩子,一会儿又怀着希望想,这样的话,兄长是不是就能因为孩子暂时保住性命了…… 七娘会放过兄长吗?会放过这个孩子吗?如果七娘放过了,那兄长自己呢?兄长会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还有…… 那他呢,他怎么办…… 谁来告诉他,他夹在中间,应该怎么办。 少年坐在屋顶的瓦片上,手臂环着双膝,无助地蜷缩成一团,连发冠都歪了,高束的乌发洒满了脊背。 他眼神迷茫,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他要怎么告诉兄长这件事…… 兄长还没醒,他是不是该先告诉七娘,去求一求她?可是他面对七娘怎么说得出口,兄长醒来又会不会生气? 张瑜从未如此痛苦纠结过,兄长卧房的灯烛彻夜不熄,是范岢在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以防兄长伤得太重撑不过去…… 他好像随时都要失去在乎的所有人。 张瑜挖出了以前在院子里偷埋的酒,大口大口地灌进去,拼命想把自己灌醉,少年醉眼迷离,最后烂醉如泥地躺倒在了屋顶上,呆呆地望着头顶的月亮。 “七娘……” 他伸出手想触摸月亮,手在风中徒劳地抓了抓。 抓不到。 他今天才发现,七娘离他好远好远啊。 少年微微闭上眼睛,俊挺冰凉的侧颜浸在如水的月光里,掌心的酒壶从指尖滑落出去,最喜欢的桂花醑沿着瓦片骨碌碌滚落,“砰”的一声砸在地上。 四分五裂。 —— 范岢不知道小郎君躲到哪里去了。 他知道这小子是一时无法接受现实,找个地方躲起来了,估计想冷静冷静。 事到如今,这一对兄弟到底该何去何从,范岢也不知道,当年司空救了他的命,留他在府上效忠,所以尽管张府外已经全是禁军,范岢也依然会坚守道义,全力救治司空。 他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天微亮时起身去厨房拿药,正推开卧房的门,就看到少年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 眼睛发红,额发乱七八糟地耷拉着,还一身刺鼻的酒气。 像只不知道在哪钻了的脏兮兮的小狗。 “小郎君?” 范岢吃惊地看着他。 少年幽魂地般地杵在那,如梦初醒般,用鼻音应了一声,脑袋依然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低低问道:“我阿兄他……怎么样了……” “大人目前情况还好。”范岢说:“余毒未清,重伤未愈,加上流产太过伤身,为了大人的身体着想,暂时……我还是用安胎药稳住这个孩子,之后的事,等郎主醒了再说。” “嗯。” 张瑜没什么异议,他想了几天几夜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在下先去熬药了,小郎君进去看看大人吧。” “嗯。” 范岢离开了,张瑜在门口失神地站了一会儿,才走了进去。 然而才走了几步,他就如被雷击般,猛地僵住。 “阿、阿兄……” 男人正虚弱坐在床上,胸前和手臂都缠着厚厚的布条,衣衫松松披着,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墨发披散,双眸幽深,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静静看着他。 兄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方才他和范岢的对话。
第263章 皇太女1 张瑜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僵硬地站在那儿,和张瑾久久对视着。 空气仿佛都凝滞住了。 谁也没开口。 张瑜喝了一夜的酒,也没有想好怎么办,根本没有做好告诉兄长怀孕之事的心理准备,此刻猝不及防撞见兄长苏醒,连酒都吓醒了大半,大脑彻底混乱起来。 少年心脏砰砰跳得厉害,浑身僵硬,尴尬且无措,甚至生出一丝逃避的心思。 这让他怎么说。 他恨不得夺门而逃。 可兄长已经听见方才范大夫的话了吧?他现在再怎么逃避,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少年僵硬地站在那,试图在大脑内搜罗出只言片语来,气氛却因为这短暂的沉默显得更尴尬。 还是张瑾先开口:“杵在那里干什么。” 他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清冷平静,却透着一股浓重的虚弱无力,嗓子发哑。 说话间,似乎牵动了伤口,眉头皱得更紧。 “阿兄……” 张瑜见他神情没有异样,应是没有听见范大夫的话,心里悬着的石头稍稍放下来了,他抿了抿唇,上前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少年虽然靠近了,眼睛却是定定地注视着一边的锦被,有些不太敢看兄长的眼睛。 “我没事。” 张瑾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看到的是熟悉的卧房,而不是阴冷潮湿的地牢,便知道一定是弟弟的原因,才让自己能在这里养伤。 其实是地牢,还是府上,皆无区别。 皆为败者。 少年站在床榻边,看着兄长虚弱病重的样子,好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阿兄,对不起。” “什么?” “我不该……和你为敌。” 张瑾抬眼看着他,双瞳深深,“那你悔么?” 少年怔怔地站着,眼露茫然,片刻后抬眼和他对视着,唇动了动,许久才说:“不悔。”他咬咬牙,知道会伤他的心,却还是不想说违心的话:“阿兄你依然还是错了,谋反害的不止是七娘,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 看。 这便是他的弟弟。 正直、坦荡、磊落、是非分明。 张瑾自他幼时便反复教他,人活于世,自该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身处江湖更是少了那些身不由己,他自快意恩仇、一切随心。 那些肮脏、恶心、见不得人的,由他来便好。 张瑾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沉默片刻,又嗓音沙哑地问:“你何时回来的?” 在殿上对峙时,他问过这句话,张瑜那时满心只有对兄长的怨怼,倔强地没有回答。 这一次,少年诚实回道:“我……我是在七娘坠落山崖的时候,赶回来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 “……是霍将军。”少年抿唇道:“他说七娘有难,让我去救她。” 霍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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