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她贬去修堤的小子。 看似失宠被贬去地方,实则是故意迷惑旁人视线,让霍凌得以去梁州调兵赶来京城,顺便找到张瑜。 而张瑜听闻她遇到危险赶来,正好目睹她被周铨逼落悬崖,他们兄弟之间也彻底有了隔阂。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真是好算计。 这一步步,早在很久以前与他柔情蜜意时都算计好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与他真心与他在一起。 ——“你没什么好还的,那一剑其实是朕设计的。” 她甚至连这点事都不瞒他了。 为他挡剑是假的。 只是为了让他心怀愧疚,为了让他在那时乱了心神,放弃对赵家赶尽杀绝吧。 毕竟赵玉珩还活着,她怎么舍得真的灭了赵氏全族? 周铨有句话到底说的对,她害惨了他。 她彻彻底底,拿住了他的命门。 连他的欢喜、愤怒、痛苦、内疚,都成了她的游戏。 多么悲哀。 若挡那一箭死了倒好。 偏偏现在还活着,还要承受这样的事。 张瑾牙关咬得死紧,猛地闭了闭目,胸口和手臂都痛得厉害,浑身都已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彻彻底底,麻木了。 到现在,多说无益,张瑾甚至连跟弟弟解释真相的力气都没有了,是否被当成恶人都无所谓了。 张瑾闭着眼睛,手不自觉地攥紧被褥,骨节泛白,像是在压抑心里涌上来的情绪。 他垂着眼睫,散开的墨发挡住脸。 少年站在他面前,看不清他的神情。 许久,张瑾哑声道:“阿奚,你先出去吧。” “阿兄……” 张瑜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兄长现在的状态平静得过分,哪里怪怪的,不太想出去,“我就在这里陪你。” “出去!” 这次的语气冷硬了几分。 张瑜抿紧唇,只好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眼,才依依不舍地关上门。 但他不敢真的离开,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 张瑾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僵硬冰冷的雕塑。 许久,他才僵硬地抬起手,打开床头的暗格,取出一把匕首。 “蹭”的一声,匕首出鞘,锋利的刀光照亮那双沉静却带着杀意的双眼。 他冷冷地看着自己。 张瑾不止一次产生过疯狂的想法。 在得知她跳崖之后,那些想法就不停地闪现在脑海里,只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让他分不清是想摧毁别人、还是想要自毁,但他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这些,也无法像灼钰那样决绝,因为他放不下的太多,少年时的阴影、十几年的不甘、不肯输的执拗,他不能容忍任何失败,他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做权倾朝野的宰相。 太多复杂的东西,让他始终无法纯粹地去思考自己的真心,也一步步把自己逼到发疯的绝境。 现在好了。 他不再是张司空,只是张瑾。 好像十七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其实他还是那个刚出掖廷、孤僻决然的少年。 从未得到过什么。 那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曾经批过奏折,断过生死,如今用尽全力地攥紧刀柄,用力到发抖。 不远处的桌案上点着一盏灯,光线暖黄,融不开刀锋的冷意,张瑾浑身的血液都一起涌到了手掌,用尽全力地朝着自己刺去。 “阿兄!” 几乎在同时,门“砰”地被少年一脚踹开,一颗飞石直直朝张瑾射过来,精准地打中手腕,致使匕首脱落。 张瑾手腕发麻,还试图去抓匕首。 然而少年眼睛发红,飞快地冲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抢走了匕首,浑身都在发抖,胸口剧烈起伏,“你为什么要这样!” “阿兄,我知道你不能接受现在的一切,我也知道……是我害了你,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将我养大的兄长,是唯一的亲人!你就这样离开,让我怎么办!?”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说过,任何人和事都不可能摧毁你……我心里的阿兄也绝不是懦弱寻死之人!” “大不了有什么后果,我们一起面对。” 少年满脸怒色,像是气坏了,又像是伤心懊恼至极,话说得语无伦次。 说完,他又感觉到深深的无力,一股酸涩直冲眼底,闭了闭眼睛才憋回去,捏着匕首的手用力到发疼。 有件事或许可以挽回,少年牙关咬得发疼,终于说出了那件事,“阿兄,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怀孕了?” 张瑾看着眼前激动又愤怒的弟弟,眼神平静,依然淡漠。 “我知道。” 这一次,换少年彻底愣住,身形晃了晃,脸色变得苍白。 “你……” 兄长果然听见了…… 他看着张瑾。 张瑾看着他。 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兄弟同时喜欢上一个人,分明是弟弟先来的,兄长却怀了心上人的孩子,这期间恩恩怨怨,说不清谁更对不起谁,若不挑明倒好,挑明了之后,徒增纠结与尴尬。 少年撇过头,眼睛有些干涩,许久才轻声说:“阿兄既然知道已经有了七娘的孩子,为何还要这样?” 张瑾捂着胸口咳了咳,虚弱地笑了笑,苍白的脸色在灯烛下近乎透明,“我与她已经你死我活,要这孩子何用?” “可……”少年不甘道:“谋反是死罪,至少这个孩子是皇室血脉,如果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七娘,说不定她能对你手下留情……” 他还没说完,张瑾就似乎突然被刺激到了一般,蓦地打断道:“别告诉她!” 张瑜愣住,脱口而出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 张瑾攥着被褥的指骨泛青,近乎不堪其辱般,咬牙闭上了眼。 还能为什么!? 他骨子里孱卑又极端自负,百般折磨痛彻心扉,已折损了他的全部自傲,殿上挡箭时已经想一刀两断,已经心灰意冷地不想再和姜青姝有任何牵扯。 哪怕有了孩子,也仅仅只是继续践踏他的自尊,徒显难堪。 难道还用孩子要乞她垂怜吗? 事到如今还跑到她的面前,满怀期待地告诉她,我们终于有了孩子? 就算她知道了,也一定是嫌恶的。 哪怕这个孩子是他梦寐以求的,生下来也已经无用了。 固然到了这样的地步,张瑾已经谈不上有什么自尊了,但即便是死,他依然还是想让自己死得体面一些,至少,至少不要再自取其辱地给她玩弄了。 帝王无情,多做什么都是徒劳。 自以为百般纠缠是深情,不过是一个人的自我感动。 他已经足够像个笑话了。 现在他也不执着了,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事后再施舍他什么,对他来说都无异于一场血淋淋的摧毁。 张瑾想到此,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内心又受刺激,爱恨浓烈,压抑不住,致使血气涌上喉头涌上,却被强行咽了下去。 他低着头,剧烈地喘息起来,浑身因为伤口崩裂渗出冷汗,血迹微微渗出衣襟,四肢也突然被抽空了力气,虚脱到近乎颓然。 张瑾强撑着沉重的身体,无力地闭眼:“阿奚,你听我说,你救驾有功,她不会株连到你身上,此事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我,结局已是注定。” “才不是!” 少年大声反驳起来,咬牙道:“凭什么是注定?!大不了,大不了……”他想说大不了他亲自进宫去求七娘,哪怕豁出所有,但转瞬又想起来,兄长不会接受这种乞求而来的怜悯,便是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兄长又是宁死不接受折辱的性子。 少年双眼发红,突然冷声道:“大不了我们一起离开,我带你从这里杀出去!” 等杀出去了,他再一个人回来认罪。 他不想失去阿兄,也不想让七娘为难,阿兄终究还是做错了,天下人都需要一个交代,那他就替阿兄去顶罪。 毕竟……毕竟他从小到大,都是阿兄抚养大的,他什么都没为阿兄做过。 就当是把命还给他。 七娘身边有更好的人,她也不需要他在身边。 张瑜眼尾发红,双手攥拳,死死盯着张瑾,“总之我不能让你死,你要是敢想不开,我就,我就……” 他“就”了半晌,也“就”不出个所以然。 少年抿紧唇,垂眼盯着脚尖,散落的额发遮住一双眼睛,情绪极端不稳。 张瑾第一次看见弟弟情绪这么失控的样子,意识到方才的行径,于他而言是终于迈出那一步,决绝释然了,却也的确是忽视伤害了弟弟,毕竟,对阿奚而言,这一切都发生得太毫无准备,太突然了。 他甚至不知道这一切的缘由,就要承受他和姜青姝互相算计带来的后果。 他沉默许久,“我答应你,不会再想不开。” 少年抬眼看着他,“真的?” “真的。” “兄长这次……不会再骗了我吧。” 张瑾笑了笑,笑容很浅,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我没有必要骗你。” 他一直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兄长,只在谋反之事上食言过一次,那一次,也是被嫉妒与怒火冲昏了头脑。 等回过神来,已后悔不及。 可“活”这个承诺,现在已是最难。 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范岢说堕胎会让他身体更差,可生下这个注定不会被接受的孩子,又算什么呢?该断时偏执地不肯断,好不容易决心一刀两断时,却又断不掉了。 又何尝不是上天无情,百般折磨于他。
第264章 皇太女2 姜青姝暂时没有关注张府的事。 她实在太忙。 一边是朝堂大换血,一边是河朔太原引发的战事,天下大小政务不再像从前一样经宰相之手,而是直接上达天听,她已经数日不曾空闲下来,从天还未亮时便与朝臣议事,直到日落方休,待到朝臣散去,又要熬夜处置地方呈上来的奏报。 时至今日,姜青姝才有些明白了宰相的重要性。 至少能有个人分担,别把她一个人累死。 尚书仆射空缺,尚书左丞原是张瑾亲信,这次也一起革职查办了,原尚书右丞裴朔尚未回京,这么大一个尚书省被郑宽撑着,稍显吃力,姜青姝事后又临时委任了尚书左丞,为郑宽分担一二。 京中查抄府邸的事,姜青姝全权交给了霍凌。 梅浩南则被她派去行宫,将梁毫、邓漪以及被软禁的那些宫人全部解救出来。 邓漪没死。 邓漪被带到姜青姝面前时,激动地跪在地上,俯首低泣道:“臣叩见陛下!臣以为……自己凶多吉少,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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