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少年观察着她的反应,表情骄傲极了,像是在说“看吧看吧,真的很好喝”。 他怎么连这都能骄傲啊…… 姜青姝心下觉得好笑,却又很是新鲜,此人虽然偶尔有点幼稚,但却又有一种京中世族子弟所所没有的神采风貌,令人感觉无比舒服。 她便也放松了几分,又拿起另一杯酒尝了一口,“这个也不错。” 张瑜笑道:“好眼光!” “来。” 两人竟互相品起了酒,随后,好菜也呈了上来,可谓十分下酒,临栏坐在这整个京城最繁华的酒楼里,竟有一丝说不上来的韵味。 姜青姝偏头,望向下方重新热闹起来的平康坊,酒意冷静几分,支着下巴问张瑜:“所以你针对王楷,究竟是为什么呢?” 张瑜:“因为他横行作恶,欺压良善。” 随后张瑜便说了他盯上王楷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少年身居江湖,自有一番侠义心肠,初入京当日正是夜晚,他寻个了小酒肆歇脚,正好看到那王楷在欺负人。 于是他直接把那个王楷揍了一顿。 原以为这事便罢了。 谁知第二日,那家酒肆直接被查封了,据说好几人都被京兆府不分青红皂白抓了。 只手遮天至此,张瑜当时便王楷的印象差到了极点,随后又知,这王楷原来是国公府的世子,虽然没有入仕,但暗地里走动,人脉颇广。 张瑜想着,若不是他揍了那王楷一顿扬长而去,也不会牵连无辜之人,他怎么也得把人救了。 于是他便潜入了齐国公府,想再把那王楷揍一顿,横竖用剑架着他,也逼他把人放了。 酒肆老板没犯案的证据? 他懒得找。 去京兆府指认王楷? 那群人官官相护。 总之。 张瑜的办法最简单粗暴。 也是典型的江湖作风,问就是武艺高强后台硬,管他的,直接干就是了。 但齐国公府太大,他并未像霍凌那样迅速找到王楷,出来时还碰见了姜青姝。 不过意外收获是,他发现齐国公府养了几个不像兵的江湖人士。 想着总归不是什么正当角色,他干脆跟踪了那一波人。 “所以,平康坊中的刺客尸体,当真是你做的?”姜青姝问。 “刺客?”少年表现得比她还惊讶,嗤笑着道:“那群连剑都拿不稳的乌合之众,也算刺客?” ……行吧。 你厉害,你武艺高强,人家在你跟前,连刺客都不算了。 这少年喝完了一壶酒,一个人在桌上玩了起来,将另一壶酒倒在这个空壶里,两个壶颠来颠去,不亦乐乎。 他的语气也随意极了,“我蹲守了一段时间,本来打算今天就把王楷绑去京兆府的,谁知道就碰到了你。” 姜青姝酒意上袭,托腮靠在桌上,双瞳映着暖红灯笼,透着几分湿漉漉的暖意。 她说:“所以,那个曲素,是被你救走了吗?” 张瑜点头。 “你知道她?”他奇怪地问。 “……你不知道那个杀人案?” “嗯?”张瑜朝她看过来,也学她的样子,用手支着下巴凑近,“什么杀人案。” 他看到她的睫毛在光影中簌簌一落,像一只蹁跹的蝶。 两人趴在桌上,明明隔着一张桌子,两颗脑袋却凑得很近。 她悄悄对他说:“平康坊的杀人案,你当时杀的那群刺客,针对的就是调查此案的刑部官员。” 随后,她便将那平康坊的案子简单地说了。 谁知这少年听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冷哼了一声:“果然,这京城中全都是一群以势压人的狗东西,可见这朝堂皆是贪官污吏,那龙椅上坐着的也不是什么好……” “皇帝”两个词差点骂出来,少年冷着一张脸,继续坐直了,转酒壶。 姜青姝:“……” 姜青姝有点无辜:“这个……我很难评。” 张瑜看她神色不自在,摘去面纱的小脸清秀漂亮,在光下异常动人,不由得安慰道:“我不是说你,你紧张什么?我是说一部分当官的,不过嘛,连当官的都这样,皇帝肯定也很……” 他一时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又嘀咕道:“我也不知道我阿兄为什么要效忠那个差劲的皇帝。” 姜·差劲的皇帝·青姝:“?” 那个……你阿兄也没有效忠朕吧…… 真要说差劲的话,你兄长才是真的差劲好不好!他都把朕架空成这样了,有本事他反贪反腐啊!他还不是在结党! 借着酒意,她抬手捂着额头,心里叹息一声。 朕的风评居然这么差。 真是令人郁闷。 “不过话又说回来。”张瑜又说:“虽然我不了解朝廷,但听你所言,我觉得那案子即便知道凶手是谁,也未必证据充足吧?就算凶手因曲素证词而入狱,对那些包庇凶手的人,也最多算是失察,惩罚极轻。” 姜青姝双手托腮,点点头,“是啊。” 真是烦人。 这也是最大的难题。 “此案虽为杀人案,但大理寺每日处理案件无数,此案并不起眼,便是翻案了,外加刑部暗中推波助澜,也依然差了那么一点效果。” 若是能再闹大一点就好了。 张瑜却冲她眨眨眼睛:“我有一个办法。”
第40章 大理寺案8 张瑜对朝廷了解并不多,问姜青姝:“如若闹得最大,会是什么局面?” 她沉吟道:“惊动御前,由天子下令三司会审,朝野关注,百姓皆知。” “那需要什么条件?” “牵涉朝中重臣及其亲属,要么是谋反、贪污等重大罪行,要么是民怨沸腾、群情激愤。” “这样啊。” 张瑜转着空酒壶的手一顿,抬眼望向姜青姝,眼睛里满是笑意,“你懂的真多。”然后他很干脆地说:“那就这么办吧。” 姜青姝:“?什么?” 张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一脸“你怎么还没反应过来”的表情,理所当然道:“三司会审啊。” “???” 姜青姝瞬间瞪圆了眼睛,张瑜瞧着这小娘子呆呆愣愣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玩,“怎么?你不相信我?” 姜青姝:“……” 看他揍王楷的行事作风,她还真不太信。 总觉得他把那几个主审官绑来揍一顿更真实呢。 正说着,霍凌处理好伤口,赶来了云水楼。 太阳彻底要落下去了。 东市市令击钲三百,以示闭市,东市中许多商铺开始陆陆续续关门,众人纷纷散去。 随后,金吾卫便会开始巡逻,此乃本朝闭市宵禁的规矩,自开国女帝时期便定下。 开国时期,政局不稳,无论是交易还是出行,皆严格管控,若有百姓夜间无文书而出行,被金吾卫抓到以后,杖二十都是轻的。 如此制度令京城治安极好,且也是皇帝维持稳定和封建统治的一种手段,更能令百姓出入、交易有序。 只是随着时间发展,到第三四代女帝时,宵禁便一日比一日宽松。 到姜青姝在位时,东西二市依然按时开市闭市,所谓“日午击鼓则开,日入击钲则闭”,但各坊宵禁的时辰往后推移,除了各坊酒肆必须在亥时之前关闭以外,百姓夜间出行并不会被处罚。 这也是为什么,平康坊案件是在夜间发生的。 如今的京城治安和前几任女帝时,简直是不能比,作奸犯科的人也多了很多,无论是基层的京兆府,还是刑部和大理寺,都非常忙碌。 姜青姝听到击钲声,便戴上帷帽,同张瑜一同起身,朝云水楼外走去。 霍凌的马车便在楼外,她踩着杌扎上了车,进去时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张瑜望着马车上的少女,“不知七娘,下次什么时候可以再见?” 她想了想:“等这案子结束时。” “不能出来玩儿吗?” “不行。”她拒绝:“我家中规矩甚严。” 本朝民风开放,很少有人乘坐车驾,况且这车精美低调,看起来便是出自鼎盛大族。 她的家世定然极好。 这么伶俐又见多识广的小娘子,也定是家中的掌上明珠,受过很好的教养。 虽然她说过家中有夫君,但单独出行、会见外男、又口口声声说家人管得严,哪里看都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 张瑜看破不说破,这少年懒洋洋地甩着身后的马尾:“那就说好了,等案子结束,我在这里等你。” “你为什么要见我?”她觉得好笑。 云水楼满楼灯笼依次熄灭,最后一缕暖光掺杂着初升的夜色,给少年乌黑的瞳底浸上一层光。 他饮过酒,白皙的耳根和脸颊都掺着淡淡霞色,在这暗处看不太分明。 “到时候再告诉你。”他说。 又卖关子。 姜青姝笑了声,走进马车,放下了外头的帘子。 她没有拒绝。 也没有应下。 坐在车外的霍凌一扬马鞭,驱车离开。 …… 陛下归宫甚晚,薛兆已提前换榜上值,觉察到了不对。 他意识到小皇帝可能偷溜出宫了,但盘问内侍省众人,皆说女帝是在君后宫中,他便直闯凤宁宫,声称有要事求见女帝。 凤宁宫宫令许屏拦在凤宁宫外。 她说:“陛下和君后歇得早,有什么事,还请薛将军明日再奏报。” 许屏身为君后身边的得力助手,对外气场也甚为刚硬,此刻敢只身拦这些带刀千牛卫。 区区宫令,薛兆却根本不放眼里。 男人一手按着剑柄,目光倨傲,瞥了一眼神色肃穆的许屏,冷声说:“滚开,我要见陛下!” 许屏说:“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擅闯。” 她越阻拦,薛兆越笃定这其中肯定有鬼,他嗤笑一声,往前沉沉迈了一步,许屏张开双臂拦着,目光坚定无畏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本将军为左千牛卫大将军,你区区一个宫令,怎么有胆子拦我?”薛兆微微俯身,盯着眼前的许屏,一字一句道。 许屏冷笑:“将军如此硬闯,就不怕陛下和君后怪罪吗?” 巧了。 薛兆还真不怕。 薛兆只怕张相一人,他现在一定要弄清楚女帝出宫了没有。 他蓦地,偏头示意身后的侍卫,有两个侍卫快步上前,直接动手按住许屏,许屏被反扭着双臂挣扎着大喊道:“薛将军!你不可——” 薛兆完全无视她,旁若无人地跨入凤宁宫。 院中宫人皆不敢拦。 就在薛兆要直入正殿时,门却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是赵玉珩。 他身着单薄中衣,外披厚重雪氅,冷冷淡淡地立在那儿,看向混乱的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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