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娘子进退得体、形貌姝丽、性情温柔,又讨小郎君喜欢,像这样的女子,任何人家娶回去,都会疼惜爱重、视若珍宝吧,可惜就唯独郎主不喜欢、不赞成。” 张瑾当时刚听到,第一反应竟是:不是他不喜欢,是因为她的身份是…… 等等。 随后他打住了。 若是平常女子,她不会活到今日,哪里由得他无聊地思索喜不喜欢。 总归,张瑾是断不会喜欢任何女子的。 他无非是姑且为阿奚忍耐罢了。 短短须臾,姜青姝看不出张相那张清冷寡欲的脸上的想法,等他拜谢离去,她才问宫人道:“今日是乔郡夫人入宫之日罢?” 乔郡夫人,正是赵玉珩之母,镇军大将军赵德元的夫人卢氏,四年前被先帝册为郡夫人。 宫人道:“是,郡夫人午时入宫,想来此刻还在凤宁宫。” “正好。”姜青姝起身,“朕也去见见,摆驾凤宁宫。” …… 圣驾到达凤宁宫之时,卢氏正与赵玉珩交谈。 只是气氛甚为冷清压抑。 赵玉珩打小便话少寡言,心性成熟、性情寡淡,此刻仅仅安静拢袖端坐,长睫半敛着,侧脸浸一片西斜的日光下,泛着近乎透明的剔透冷意。 卢氏分明是他的生母,在他跟前也倍感局促,不敢作大声语。 只是母子间该谈的家长里短,到底还是要谈的。 卢氏尽量表现得热情,与儿子聊起近日家中之事,笑着说:“说来,瑶娘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凌儿那孩子如今在千牛卫任职,也算是前途无限,只是瑶娘性子与她兄长不同,甚为倔强,不许我为她寻亲事,反倒是整日往城外陪跑。” “是么。” “她在城外搭设粥铺救济灾民,还特地搬去了霍府,说是贴身照顾她兄长。” “瑶娘一向心善。” “只是,她到了婚假年纪,却如何都不肯我为她说亲,还嚷着要去报名什么女官……”卢氏说着,摇头叹道:“这孩子,如今总有自己的想法,当年她倒是最听你话,三郎若能帮我劝劝……” 赵玉珩眼睫微阖,嗓音平淡地打断她:“母亲不必干涉,她如此决定,未必不好,陛下近日看中此事,她若入选,也堪大用。” 卢氏笑了笑,“说的也是。” 气氛又有些凝滞下来。 许屏侍奉在一侧,垂着头默默无言,卢氏心中也暗叹,三郎如今虽依然与家中联系,但来往书信之中只谈要事,绝无亲情问候,只有生疏与礼节。 如今母子见面,竟也无话。 四年宫廷生活,将这本就冰雪塑就的三郎变成了更为冷清的人,好像谁也无法走近他跟前。 就在此时,外头忽起喧哗,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 “陛下驾到。” 卢氏保证,那是她四年来,第一次看到冷清寡言的三郎露出不同的神情,不是冷淡疏离,而是一种不一样的、好像看到什么极为喜爱之物的神情。 他起身出去迎接。 女帝没穿朝服,穿的是一身轻便的常服襦裙,外面罩着偏厚的绛红披风,披风上还绣着华美的青鸾章纹,被风吹得上下翻飞。 她朝着他奔过来,像一团火被他捧在了怀里。 他眼底刹那冰雪消融。
第63章 尾生抱柱2 赵家世世代代出武将,卢氏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郎如今是金吾卫将军,二郎是妾室庶出,但也在军中做了个参军,唯有三郎自出生时就体弱多病,与族中其他儿郎格格不入。 是以从小旁人都骑射狩猎,他却只能在屋中静坐养病。 寒舍,雅居。 仿佛一门之隔,任何喧闹都与他无关。 那些年轻活泼、放纵不羁的世家子弟,都不爱去找赵三郎玩,一是瞧不起他那孱弱的体质,二是认为此人太过安静沉闷,性情不投,话不投机。 在士族子弟奢靡享乐的风气之下,三郎反而喜欢收集名帖孤本、研经释道,关注家国之事。 偶尔题字成文、随口一句见解传出去,都让人大为惊叹叫绝。 渐渐的,三郎的名声便传了出去。 民间甚至有人为他作诗写词,称颂他的德行才能,夸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但卢氏心里依然觉得亏欠这个小儿子,见大郎等人很少与他来往,以为他遭人孤立,会特意去他的居所寻他。 却发现那少年安然静坐,仿佛是水铸玉砌的雕像。 反倒将卢氏衬得格格不入来。 再后来。 卢氏去寻夫君,听朝中其他人与夫君说:“将军家中三子,堪为相才。” 世代武将,出了个惊艳世人的相才。 卢氏其实一直很不安,她虽是一介妇人,不参与朝政,却也知道文臣和武将向来泾渭分明,何况父亲赵柱国在军功之上几乎已登峰造极,如何还能再出相才? 后来卢氏的感觉果然应验了,三郎这孩子一直都命不好,幼时因疾自囚于清净雅居,年岁稍大时名满京城,初次科举便三元及第,结果就入了后宫。 当时十七岁的少年性情刚烈,又一心实现心中大志,听闻先帝旨意,如何都不肯入宫。 他父亲对他说:“三郎,皇命不可违!我们家纵使不想,也不得不接受。与皇太女成婚,虽委屈了你,但我们赵家于军功之上已经功高震主,今日牺牲你一人,若他日你能成为君后,放眼将来,全族上下都会大为受益。” 少年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站在那儿,任凭细碎的春雨从树梢间飘落下来,打湿他的眼睫。 只有卢氏看到他眼底的挣扎和痛苦。 他垂首道:“三郎明白了。” 原本这孩子从小就很少受到关爱,一直在养病,如今却又成了牺牲品,没有人能替他分担那些苦痛,他也从来不会怪罪为难身边的人。 这四年,卢氏每次入宫,明明是亲生母子,却总有些相对无言。 而自从今年知晓他有孕之后,卢氏甚至不敢再注视三郎的眼睛,原本微薄到近乎可以断绝的亲情,仿佛一下子被风吹散了。 只有今日。 卢氏跟在君后身后出去,刚行完礼抬头,就看到他正温柔地把一个女子抱在怀里,她披着有些厚重的绛色披风,他抱着她,就像捧着一团正在燃烧的火。 是女帝。 卢氏几乎没怎么正面见过这位陛下,连忙道:“臣妇拜见陛下。” 女帝还年轻,与赵家幺女五娘差不多大,笑盈盈地望过来时,一只手却还和君后十指相扣,好像一对如胶似漆的有情人。 她偏头看过来,便露出了几分属于帝王的威严气质来,那双漂亮又锐利的眼睛在卢氏身上扫了扫,笑道:“不必多礼,夫人是君后生母,也算是朕的母亲。朕本欲早些过来,谁知朝政耽搁了,现在来也不算太晚罢?” 卢氏慌忙否认,赵玉珩却淡淡一笑,没有回应天子方才的话,而是问:“陛下才忙完?” “嗯。” “那肯定又没有用膳。” “所以朕懒得让御膳房备了,干脆来君后这儿蹭吃了。” 他闻言,禁不住笑了一声,大掌握着她的手腕,很自然地把她拉到屋子里去,她乖乖任由他牵着,坐到里面的矮榻上,被他喂了一块糕点。 “臣这里也没有备什么热菜,只有糕点压压肚子。” “好吃。” 她嘴馋,还想去拿一块,却被他抬袖拦住,“不能多吃。” “好吧。” 她的表情瞬间沮丧,他瞧着她委委屈屈的乌眸,笑得很是无奈,又温柔地哄道:“陛下不能嗜甜,那就忍一忍,等会再吃红豆熬煮的甜粥如何?也算甜的。” “那也不错。” 卢氏跟进来,正好听到他们二人非常轻松亲昵的对话,又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糕点。 她记得三郎打小就不爱碰甜食。 眼前这些糕点虽不算太甜,但都稍微以花香蜂蜜制出一些清淡又不腻的甜味来,应是迎合了陛下的口味。 三郎不是个会违心献媚邀宠的人。 所以他当是无比喜欢女帝的,喜欢他这个夫人,很多人都觉得日久生情是无稽之谈,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但他如今却喜欢了。 何止喜欢啊。 她还看到三郎伸手摸了摸女帝的发,但碍于有自己在场,不曾做得太出格,仅仅发乎情止乎礼。但仅仅从这样细微的举动就可以想象到,深夜之时他们会如何浓情蜜意、交颈相贴。 周围的宫人好像都习以为常,没有人露出惊讶的神情。 卢氏心里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感觉,她望着眼前的少年夫妻,想起自己年轻时刚出嫁那会儿,也差不多是这样,满心满眼只有对方。 不似假的。 就在此时,内官使唤宫人抬了几只大檀木箱子进来,女帝抬眼看向卢氏,笑着说:“赵氏一族为国效力,劳苦功高,近日岭南等地上贡了一些很是稀罕的时兴蔬果,朕记得上柱国与赵将军祖籍便在那儿,这些绸缎与蔬果便一道带回去罢。” 卢氏连忙起身拜道:“多谢陛下赏赐。” “快起来,何必这么拘谨呢。”女帝无奈地笑道:“若是因为朕的到来,打扰了君后与夫人母子叙旧,才是朕的不是了。” 卢氏:“陛下哪里话。” 赵玉珩这才开口说:“陛下才是客气,何须备这些赏赐,徒显铺张浪费。” 卢氏一惊,下意识瞄向女帝的脸,却没看出什么不悦之色,她很自然地说:“朕平时想送你一些什么东西,都实在是想不出来送什么好,送一些金银器物、珍稀古玩,又觉得太俗气,配不上君后,只好多赏赐君后的家族了。” 赵玉珩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可是臣也没送过陛下什么。” “哪里没有。” 她伸手去抚他的腹部,“君后这么辛苦,这就是最好的礼物呀。” 已经三个多月了,尚未显怀,他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手指无端扣得有些紧绷,姜青姝有些惊讶地瞧了他一眼,不知道这突然是怎么了。 卢氏神色也有些不自在。 女帝又坐了一会儿,与君后气氛融洽地说笑了一会儿,后来那加了红豆红枣、被煮得微微发甜的热粥被端了上来,女帝被又因为政务没什么时间喝了,起身要离去。 “外面起了大风,马上有暴雨,君后就不要出去吹风了。” 她没有让赵玉珩起身送她,一边自己系着披风的系带,一边回眸朝他笑笑,“朕自己出去,晚一些再来探望君后。” 风声大作,屋檐下的铜铃互相碰撞摇晃,清脆又急促的铃声阵阵入耳,像是在催促她快些离去。 赵玉珩站在原地望着她,又温柔地叮嘱,“陛下慢些。”说着,还让许宫令拿手炉和雨伞过来,手炉是现在暖着手,雨伞是在路上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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