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回答,她又扶案起身,俯视着他道:“朕听过一句话,不齐家,何以治国平天下,张相想来是将自己的小家治理得很好,才来治朕的国。” 张瑾眸色一寒。 这句话别人听来,最多算是阴阳怪气,但落在他耳中,却直白且攻击力十足——你自己的弟弟管教好了吗,却来指点朕的“家事”? 怎么?你不许你的弟弟喜欢朕,朕也答应你不把心思花在阿奚身上了。 都这样了,你还不满意吗? 你还不允许朕向着君后? 张瑾额角微突,血脉膨胀,指骨下意识攥紧。 明明女帝只说了那么一句话,他却好似瞬间听到了那一迭声的诘问。 尤其是,这话还和入宫之前阿奚的声音重合了—— “阿兄,厨房里准备的那些菜……与七娘有关吗?” 明明她说阿奚不会察觉到。 “我问过厨子了,他们说不会做这道菜式,所以这果然是阿兄从外面弄回来的吧?” 他怎么忘了这一层。 “我不是故意在跟阿兄较劲,也不是要绝食,我只是没有胃口,阿兄你别管我了,我消沉几日就好了。” 张瑾彻底无言。 少年说这话时,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黯淡了许多,衣衫也仅仅只是半干,像只湿漉漉的小狗。 约莫是昨夜在大雨倾盆下,在外头淋了一夜的雨。 事后管家也告诉张瑾,阿奚的确淋了雨。 他一连多日,都在海棠树下等七娘。 他其实也不想生病,因为生病了会让兄长担心,还会影响接下来见七娘的事,所以他也带了伞,想照顾好自己。 只是暴雨滂沱、大风肆虐,他没有办法不淋湿。 其实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以他的武功,直接潜入崔家府邸,就可以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姑娘,但他也记得送她回府时,他站在马车边,郑重地告诉她会在海棠树下等他。 七娘不是扭捏的性子。 如果她想见他,自然会来。 如果她不想,他不顾七娘意愿闯入待嫁女子的闺房,多不好,还会让她生气。 只是。 他一直没有等到与他约定的女子。 雨水把他淋得湿透,湿漉漉的额发紧贴在脸颊上,他垂着头,任由被雨水打落的残花落了满身。 昔有尾生与女子约定桥梁相会,久候女子不到,水涨,乃抱桥柱而死。 他也如此倔强。 张瑾也记得那一日马车边,他看似在与旁人交代其他事,实则有意背对着他们,不欲看那一对少年少女纠缠不休的模样。 治国,只需才能、智慧、谋略,适当辅以血腥残忍的手段,震慑肃清朝纲内外。 但治家呢? 看似简单,实则需要耗费的心力也很多,弟弟在九岁之后就不在身边,以致于他不擅表达情感,更无法体察弟弟的内心。 但,不能松口。 女帝的诏书也如同一记警醒,他不无冷静残忍地想:做都做了,那就要断干净。 责备不了自己的弟弟,只好将仇恨与怒火对准龙椅上的女帝,然而少女双眸澄澈平静,一句话就能让他想起阿奚。 女帝太明白了,阿奚是他的软肋。 但她也只能仅此而已,因为她不能再骗到阿奚,且不能做主太多政务,只能用这种方式堵他的话。 他竭力收敛话中的情绪,冷静地说:“臣不希望这件事再发生,沈雎,此人身在翰林,却仗着陛下宠信,妄图在御前越权指点工部之事,罚俸一年,以示警告。” 姜青姝没有说话。 一侧侍立的中书舍人躬身,连忙应下。 “薛将军。” “末、末将在!” “陛下体弱,日后晚间须早歇息,酉时过后,任何人不得面圣,白日四品以下官员不得打扰陛下。” “……是。” 薛兆忍不住悄悄抬眼,瞟了一眼女帝的脸色。 姜青姝重新坐了下来,一手支颊,仿佛早有预料,非但不怒,还笑吟吟道:“张卿说的是,朕一定‘好好静养’。” 说着,她还很有闲情逸致地将案上由宫人抄录一分的图纸,递给一侧的宫人,示意交给张瑾看看,“虽是这样的道理,张相不妨看看沈雎设计的灌溉农田之物,朕以为推行下去,大有裨益。” 张瑾却没有多看一眼,拂袖而去。 出了紫宸殿,薛兆快步追上张相,在他身后悄声问:“大人,要一直看着陛下吗?” “废话。” “下个月也看着?” 他停下,冷淡瞥了薛兆一眼,“你没有长脑?” “可是……”薛兆还是不得不问出那句话:“不是说下个月初九,陛下要出宫赴宴……” 那是崔娘子的婚礼。 张瑾一顿,他背对着薛兆,猛地闭了一下眼睛,“除那日以外。” “还有初七,那日是七夕,按照常理来说,陛下要去君后宫中过七夕……” 张瑾着实忍不住,猛地回身,盯着薛兆,双瞳冷得骇人。薛兆被他盯得心虚垂头,听到他冷笑一声道:“不过不行?” “……行,当然行。” 薛兆非要问清楚才放心,挨骂就挨骂吧,总比出事了担责的好,他这无辜的军棍都不知挨了多少下了,再打屁股都要长茧子了。
第66章 尾生抱柱5 兜了一大圈,姜青姝又喜获“软禁”。 不过这一次,她并不着急,甚至为了解闷,特意在殿中主动寻一些乐子。 比如,在殿中玩投壶。 “阿漪好棒!这一下甚准!” 小皇帝惊喜雀跃的声音隔着门也能听到,带着些青春年华特有的朝气。 守在门口的薛兆:“……” 内官邓漪和向昌都在陪着皇帝玩耍,何止如此,紫宸殿中侍奉的宫女们也被一起邀请加入这个投壶游戏,紫宸殿内吵吵嚷嚷的,哪里像个内朝议事的地方。 薛兆捂着额头,叹了口气。 殿中,姜青姝与众人玩得尽兴,额角出了薄汗,还特意更换了轻便的淡青色裙衫。 虽然古代娱乐项目有限,但好歹人多热闹啊,和众宫人一起玩耍,也有利于刷刷忠诚度,而且古人投壶居然也有那么多技巧,她还跟着学了一手。 天子在殿中与宫人投壶,虽算不务正业,但也不算太荒唐。 投壶源于射礼,在本朝士大夫之中颇为风靡,常于正规宴饮之中助兴,曾有大儒言:投壶可治心、修身、为国、观人,夫投壶者不使之过,亦不使之不及,所以为中也。不使之偏波流散,所以为正也。中正,道之根底也。 殿中游玩从简,无司射乐工,也不分主宾,更无需三请三让。 姜青姝正坐主位,向昌奉矢于前,这矢以柘木制,异常精美漂亮。 姜青姝瞄准不远处的一尊壶,轻轻投过去。 没中。 几轮下来,她倒是输了。 她倒也不恼,直接说:“朕输了,那朕便自罚。”说着要饮酒,邓漪慌忙来夺,说道:“陛下,您余毒未清,不能饮酒。” 周围的宫人见邓漪直接拦,嬉笑之色尽敛,神色都有紧张,唯恐天子发怒,女帝却洒然一笑,将那酒搁下,“那朕便以茶代酒。”又端起案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天子的性情,竟是意外豪爽。 紫宸殿内侍奉的宫人平时皆谨言慎行,不敢有任何怠慢,唯恐遭受责罚,起初他们只需要畏惧薛将军、张相等人,而后连女帝也要一并畏惧,尤其是邓漪遭受杖责、数个内官被满门抄斩之后,他们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唯恐一步行差踏错,就也落得个身首分离的下场。 但今日,女帝叫他们一起来玩耍。 无论男女、无论官阶高低、无论贵贱,皆一起玩乐,这简直是……荒诞至极。 众人本来惶恐又紧张,丝毫不敢放肆,但连被女帝施加过杖刑的邓大人都能放松下来,他们渐渐的也放开下来。 尤其是那些平素不得近女帝身的宫女,原本惊慌不安,连说话都不敢大声,此刻望着年岁并不大的陛下,也逐渐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帝王,也是个与她们年纪差不多的少女。 陛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陛下的性子也很好…… 姜青姝正与人说笑,眼前又闪过一堆忠诚度上涨提示,她微微一滞,随后继续笑着饮茶。 紫宸殿内气氛一片和乐融融,待到张相抵达中书省上值时,收到的消息便是女帝继在殿中投壶、玩六博之后,又开始打双陆。 玩到酣畅淋漓时,中途还换了身衣裳,一直玩到申时,又去小憩了。 传话的人还抱来一大摞奏折,转述女帝对薛兆的原话:“朕‘需要静养’,这些奏折无暇批阅,转交中书,劳烦张相全权处理。” 张瑾:“……” 她还玩上了是吗? 【张瑾忠诚—5】 【张瑾当前忠诚:9】 张瑾于是又下了禁令,不许宫人陪陛下嬉戏,以免玩物丧志,违者杖毙。 姜青姝得知,倒也不再拉着宫人玩闹,不过她发现,她无论做什么,张瑾对她的忠诚度都还在持续下跌。 她一整日都用来睡觉。 【张瑾忠诚—1】 她不睡觉了,改为一整日用来看书,完成太傅留给她的课业。 【张瑾忠诚—1】 她也不看书了,改成一整日吃吃喝喝。 【张瑾忠诚—1】 姜青姝想了想,干脆什么也不干了,一整日都用来坐着发呆——实际上却是在刷实时。 【张瑾忠诚—1】 姜青姝:“……” 好嘛。 合着她呼吸都是错的呗。 看她不爽就直说,与其这样一点点地掉忠诚,还不如一下子给她个痛快。 说是因为她召沈雎拟招之事,她才不信,张瑾这多少夹带了私人感情的。 姜青姝看了几日的实时,何尝不知道阿奚每日都去海棠树下等她,她并不相信张瑾如表面上那样心如铁石、无坚不摧,他越是如此,越是代表他已经乱了阵脚。 攻伐人心,他并不是个行家。 —— 又过了好几日。 周管家正在收拾张瑜的屋子,张瑜的住处并没有什么杂物,只有几件衣裳几把利剑,如他这个人一样干脆利落,仿佛随时可以浪迹天涯而去。 只是从枕边摸到了只小狼面具。 周管家怔了怔。 狼和兔子,当真耐人寻味。 小郎君的兔子面具还摆放在一边的桌案上,若周管家没记错,这小狼面具则是那女子遗落的。 先前周管家没看到,许是此物放在匣子里,如今却已经被拿出来放置在了枕边,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仿佛是留着念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24 首页 上一页 81 82 83 84 85 8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