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会也不敢心怀怨忿,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不要和朕讲本分,在朕面前你无需本分。”朱庭瑄扳过李正玉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他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人的眼睛,想窥见她的情绪。 这个人随意地说着剜人心的话的时候,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他对她还不够好吗?她想让自己以什么罪名处置朱佑辉,逼|奸大臣吗?她有没有想过她自己又该如何自处,还是说她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 他看着这双漂亮的凤眼,极其优美的弧度,微微上翘的眼尾,如阳光下的湖水般清澈璀璨的眸子,但里头除了漠然还是漠然。 “不要再逼朕。朕希望你能高兴一些。”朱庭瑄抬手捧起李正玉的脸,指尖轻轻划过她的眼睛,“乖,笑一笑。” 李正玉很听话,她勾起嘴角,甚至露出了一排牙齿。 朱庭瑄迟迟难以满意,他还是注视着她的眼睛,手上的力气缓缓加重,摩挲得李正玉的眼尾都有些晕红。 他看到这双漠然的眼睛中终于涌动了些许他无法分辨的情绪,然后便是一滴泪落了下来,轻轻砸在他的衣袖上。 重重砸在他的心里。 他的手颤抖起来,想要去将涌出的眼泪擦干,但却只能无措地在眼眶周围徘徊。 “为什么流泪?” 为什么哭得这样难过? 朱庭瑄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不敢再去观察李正玉眼中的情绪,她的痛苦太过具象化,具象成了一滴滴砸在他心头的泪,让他的心也被这丝丝缕缕的苦涩淹没。 “陛下,臣做不到。臣为了无法达成陛下的期望而流泪。” 恍惚之中,朱佑辉听到了李正玉的回应。她的语气很平和,眉眼也极为顺从温柔。但她的话却像是开刃的刀锋,轻轻划一刀便留下刻骨的伤痕。 “臣不知道该如何高兴。” 朱庭瑄用手将李正玉的眼睛盖住:“不要想了,不要想了,睡一觉吧。” 往日里桀骜的人安静了下来,倚靠着朱庭瑄的肩膀睡着了。朱庭瑄坐在不会给人颠簸之感的马车上,心情却像是骑在马背上一样上下起伏。 李正玉其实高兴得很,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天心情都算得上不错,除了有碍眼的人来烦她的时候。但只要是能给朱佑辉添堵的事她都愿意做上一做,打打嘴炮罢了,又没有成本,何乐而不为呢? 回李府休息了一个晚上,激励了一下将搞残二皇子的任务完成得不错的下属,李正玉这个罪魁祸首第二天便去看望了苦主。 她对进一步挑起朱佑瑭对朱佑辉的仇恨很感兴趣,他们本就斗了这么久,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应该会很热闹吧。 秦王府占地面积很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奇花异草处处可见,华丽又豪放,与古朴内敛这种形容词毫不相干。李正玉欣赏着美景,随着一个仆从来到了朱佑辉的书房。 按照她印象中的朱佑瑭的性格,这位殿下现在应该在毁坏器物、责罚奴婢、咒骂朱佑辉,没想到他如此沉得住气,现在居然还能看得进书。 再仔细一看,书都拿倒了。 李正玉见完礼,先是细细询问了案发现场的经过,虽然这场事故是怎么发生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但面子功夫总要做上一做的。 朱佑瑭一一回应了,有些不耐烦,但没有到要暴起的地步。 问完了问题,李正玉态度温和、语气关切地开始说一些戳肺管子的话。她那幅急人之所急,恨人之所恨的架势,看上去像是要立刻为朱佑瑭报仇,普天之下简直没有比她更热心的人了。 “殿下,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请殿下务必保重身体,积极配合治疗,把那些妨碍养伤的烦心事都暂且抛到一边去。” 李正玉捧起丫鬟给她上的龙井,轻轻抿了一口,继续说道:“臣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既得利益者无论看上去多么人畜无害,都非常值得怀疑。但那位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毕竟与众不同,殿下要是能把伤养好,以后于行走无碍,他也许还能受到应有的惩处。但若是殿下真的……恐怕陛下的板子,也会高高举起,再轻轻落下。” 朱佑瑭知道李正玉说得对,父皇本就看重朱佑辉那个伪君子,如果自己真的落下了残疾,他岂会为了一个废人去严惩最得他心意的儿子? 朱佑瑭沉默了半晌,说道:“你讨厌他,甚至恨他,为什么?” 他可不觉得李正玉这样针对朱佑辉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有私怨。 虽然从朱佑辉对李正玉的态度上完全看不出来这一点,甚至朱佑辉那暧昧不明的态度还给了当初的他他们二人是一路人的错觉,但朱佑辉那个伪君子惯会伪装,又怎么会完全跟一个人撕破脸。 “这个问题恕臣不能回答,臣只能向殿下保证,在针对襄王这一点上,臣与殿下绝对是一条心的。”李正玉笑道,将一枚被包裹着的药丸放在自己旁边的桌上,并未直接递到朱佑瑭的手里,“还有一件事是臣无意中发现的,殿下也可以自己查一查。” 朱佑瑭看见她的动作,眼中浮现诧异。 “殿下出身高贵,也曾被陛下寄予厚望,襄王如今拥有的一切,君恩、父爱、百官赞颂,更像是从殿下的手中夺去的。”李正玉接着道,她目光诚恳,娓娓道来,平淡的语调有着不同寻常的感染力。 “先皇后贤良淑德、秉性柔嘉、母仪天下,向来以性情温柔著称,又兼以蕙质兰心、机敏果决,殿下作为她的孩子,无论有多么惊才绝艳都是理所应当的。” 说罢,她目露迟疑,似乎是犹豫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朱佑瑭几乎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惊才绝艳?这个词与他毫无关系。他确实不配做母后的孩子:“本王辜负了母后的期待。” “殿下也曾被众人赞颂有明君之相,后来却……臣一直为此而纳罕,直到臣探查到了一件事。”李正玉用手轻轻敲了敲桌面,“这枚解药,殿下可以找大夫看过以后再服用,以前惯用的太医还是不要继续用了。” 朱佑瑭既愤怒又有些不敢置信,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他现在知道了自己那无端的暴躁的来源又有什么用,他的腿…… “朱佑辉!不,那个时候他还太小,是淑妃?一定是她!”朱佑瑭将桌上的一应器物都挥落在地上。 见朱佑瑭怒火攻心至癫狂的样子,李正玉好整以暇道:“殿下是时候为自己讨回公道了。” 李正玉觉得自己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起身告辞,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朱佑瑭将想要进来打扫的仆人喝退,坐在一片废墟之中,觉得自己过往的人生像是一个荒谬的笑话。李正玉已经走了很久,放在桌上的茶都凉了,他仍然沉浸在思索之中无法自拔。 父皇……也曾有过极为看重他的时候。 他的玩具曾经堆满了养心殿大大小小的角落,他的衣食住行曾被父皇一一过问。在他孩童时期的记忆中,他似乎总是挂在父皇的身上,又或者是被他牢牢牵着手带在身边,他们总是站在一处,他们一起站立的那方天地之外,才是他的其他兄弟。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变化的?他变得暴躁易怒、沉不住气、屡屡顶撞君父,现在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竟觉得那个癫狂的人是如此的陌生。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那时他年纪还小,还不像现在这样健壮,那么冷的天,他的心中却有一团迟迟难以熄灭的火。 上书房中,他的伴读与朱佑辉的伴读起了口角,他在暴怒之下将一方砚台狠狠地砸在了那个伴读的头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这是他第一次把人砸得头破血流,心中却没有丝毫恐惧,而是充斥着令人全身过电的兴奋。 从那时起,他心中那熊熊燃烧的邪火便再也没有熄灭过,他的人生彻底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第18章 听说陛下觊觎我(十八)(捉虫) 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不断地让父皇失望,那双总是会骄傲地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转向了另一个人。 朱佑瑭忽视了腿上传来的刺痛,一瘸一拐地走向放着那枚丸药的圆桌。他身边的太监在门外瞧见了,焦急地道:“殿下,您快躺着,想要什么只管吩咐奴婢。” “滚!”朱佑瑭一声怒喝,来到圆桌前,将药丸狠狠攥在手里,“去外面叫个大夫过来,不要请太医,也不要府里的方大夫。还有,把姓方的那个杂碎给我抓起来,先敲断他的手,要一寸一寸敲断,记得别让他死了。” 他盯着手中丸药,恶狠狠地呢喃道:“你们不是想废了我吗?好,很好。但我即便是疯了,瘸了,废了,也要从你们身上狠狠撕咬下血肉,我要你们全都下地狱!” 一个月一晃而过,期间李正玉被皇帝召见了数次,每当被问到二皇子遇害一案有没有什么进展时,她都假作愤怒,骂幕后黑手太过狡诈。 大理寺与黑冰台同样一无所获,此事迟迟没有进展,最终被定性为意外。 朱佑瑭只能自认倒霉,朱庭瑄赏赐了他不少东西,甚至亲自前往秦王府安慰他,但这些做法无疑无法弥合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在被大夫确诊后,他没有急于服下那枚解药,而是调动所有力量去详查当年之事,顺着李正玉有意无意指引的轨迹,他终于拿到了切实的证据。 没有鼓动大臣上书,他像是一个真正势单力薄的孩子一样,孤身一人进宫觐见皇帝,此时他的腿已被宣告不治,能够下地已经是万幸,想像曾经那样步履自如地行走是不可能了。 哪怕朱庭瑄怜惜他,让他免礼,给他赐座,但他仍是缓慢又庄重地行了一个大礼,跪地不起,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请父皇为儿臣撑腰。”朱佑瑭哽咽道。 在他还是孩童时,他身份高贵又得父皇宠爱,人们都敬畏他,无人敢欺他年幼,这句话他从未对父皇说过。后来,他性情逐渐暴戾,总是他在欺负别人,这句话他也没有机会说。 这是他第一次恳求父皇心疼他,哪怕只有一次,父皇……能否像儿时那样无条件地站在他这边? 他涕泗横流、双目含泪,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的遭遇与淑妃的恶行说得清清楚楚。其中的确有表演的成分,但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他确实心痛难以自抑,话说出口时,已是有十分的真心。 朱庭瑄看了证据,又传太医为他诊治了一番,确定他所言非虚,雷霆震怒之下,将淑妃贬为答应。 “她毕竟是你四弟的母妃。你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不要有太多的思虑。” 朱佑瑭惨笑一声,李提督说得对,一个没有价值的人,注定得不到应有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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